内率府的人,一直更张扬些,都是惯出来的。因为他们是太子的近侍,深受信任。更因为,他们的上司是叶小将军。
犯了错,只要叶星辞去求情,当事人就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太子见不得那张英气可爱的脸显出失落。
一年前,内率府有个侍卫和宫女私通,致其有孕,按规矩二人该处死。太子怒不可遏,称法无可贷,无论谁求情都没用。叶星辞磕破了头,到底救下二人,轻轻打一顿便撵出去了。现在,第二个孩子都出生了。
傍晚,渡船在北昌翠屏府的渡口靠岸,夏小满又晕船了。
他的行商文牒只能带一个人,于是四个侍卫被尹北望留在对岸。此举将他吓出一身冷汗,储君擅离国境已犯大不韪,还不带侍卫,孤身犯险。
尹北望却毫不忧忡,夏小满甚至从他脸上读出隐隐的亢奋。不是因为离叶星辞越来越近,而是他热爱这种刺激的感觉。就像,一潭死水热爱盛夏的暴雨。
他们赶在城门关前进城。天边余晖将散,夜色一点点吞下这座城池。
夏小满说,几天前叶星辞说要去丹宇县,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他们不会再入住官府的驿馆,而是住在孙家母女所在的客栈。
“爷,我们去客栈看看。”夏小满警惕地留意四周,压低声音,“如果那母女不在了,就说明叶小将军已经动身回顺都了。如果母女俩还在,他却不在,那就是正在附近的县城玩。他说,会留宋卓陪护那对母女,我们问问宋卓就知道他在哪了。”
尹北望淡淡说了句:“希望别跟他错过。”
“那个跟瑞王退亲的办法,我说是我想的,没说是你的主意。”
尹北望“嗯”了一声。
“见了面,他一定会请示,想回家看看娘。到时,你就答应他吧。我琢磨个法子,让他们母子见一面。他跟我提的时候,我回绝了,我怕他沉不住气乱跑,被宁王看破身份。”
尹北望不置可否。
上次谈话,叶星辞只随口一提客栈名,夏小满没想过还会再来,故而没留心记。他凭借记忆,一路打听,还真在天色黑透时找着了。
“爷,应该就是这家。”夏小满抬手一指前方的招旗。
尹北望深提一口气,加快脚步。明媚的笑意,驱散盘桓在眉宇间的沉郁,几乎点亮了黑夜,脚步声都像是在笑。
忽然,从客栈二楼临街的窗子里,飘出一缕歌声。少年的声音,如清浅小溪:“清清河儿水滔滔,弯弯月儿挂柳梢……落花生角角剥了皮,心里的人儿就是你……”
“小叶子。”尹北望脚步骤停,惊喜地举目,望向半支的窗子,“太好了,他还没走。不过,他在唱什么呢?”
他身子倏地一抖,脚下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喃喃道:“这是北方的小调,宁王教他的。”
夏小满眼睁睁地看着,支撑太子戴月披星奔波两天两夜的东西,瞬间被抽走了。皮肤像豁出一道口子,疲惫一涌而出。他挺拔的脊背颓了一点,裹着血丝的双眸愈来愈红,双唇苍白发抖,仿佛正在忍受极寒。
尹北望什么也没说。他堵住双耳,慢慢走入夜色,步履拖沓。
夏小满追随其后,瞥一眼那扇归于安静的窗子,淡淡烛光流泻。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本不该如此亲密。亲密到,让“女人”学会轻佻艳俗的山野民谣。他们已经到了言无不尽的地步,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快乐。太子玲珑心窍,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他想的只会更多,更深。
夏小满突然恨极了叶星辞。从未有人,让太子如此沮丧。
可他又明白,这不怪叶星辞。一个从未离家的少年,不谙世事,被抛在异国,难道还不许他为苦闷找到出路?难道他没有快乐的权利?他只有哭哭啼啼,日夜眷念东宫的生活,才不算是辜负?太子不能既抛弃一个人,又妄想留住他的心。
主动放手,即为失去。
“爷,你不去看他了?也许,他明天就走了。”夏小满小心道,“他唱的曲,肯定是随便从外面听来的。他就是个孩子嘛,对什么都好奇——”
“闭嘴。”尹北望横了他一眼,唇间短促而凶狠地迸出两个字。
夏小满惊了一下,不敢再言语。他懊恼,不该没眼力见儿,现在太子一定很烦他。他抱紧与自己同名的小松鼠,眼里噙着泪。
漫无目的走了许久,街巷逐渐冷清。店铺都上了门板,快宵禁了。夏小满想,他们也得找地方过夜,又不敢开口打断太子的思绪。
“你在发什么呆,我们该住哪?”终于,尹北望开口了。
“你叫我闭嘴的。”夏小满嗫嚅,罕见地发牢骚。
尹北望停下脚步,猛然扼住他的下巴,语调冰冷:“再说一遍?!”
“奴婢该死,恕奴婢失礼。”夏小满眸光颤抖,琉璃珠般的眸子晶莹易碎,我见犹怜。尹北望冷冷丢开他的脸,他踉跄一下,险些跌倒。他才知道,那双擅于抚琴的好看的手,有这么大力气。
在客栈落脚,夏小满仔细刷洗了房里的浴桶,服侍尹北望宽衣沐浴睡下。
夏小满也疲乏不堪。同样的路程,他几天内连走三回,晕船三回。长时间赶路,两条小腿都是浮肿的,一按一个坑。他轻手轻脚地,将多余的被褥铺在床边地板,就这么躺下,方便随时听差。
“小满。”床上的人在黑暗中说,“刚才我对你,有点凶了。”
他知道我是辛苦的,他在对我道歉!夏小满心花怒放,疲惫一扫而空,唰地坐起来,小狗似的将下巴搭在床沿,开心道:“我知道殿下心情不好,我绝不会有怨言。”
一道黑影背对着他,无助地蜷在床上。夏小满很少看到尹北望用这样的睡姿,心里一阵揪痛。尹北望翻个身,往里侧挪了挪,让出一点地方。
夏小满脸上绽开笑容,立即爬上去。黑暗中,有指尖轻触他柔嫩的唇瓣。他了然,于是开始尽心地服侍。
“让他得意吧。反正,这也符合计划。”太子的手指,在他发丝间摩挲。太子的身上很热,声音却很冷,“他不知道,他的心头肉,是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刀。拔出来的时候,痛死他。”
夏小满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不便说话,轻轻“嗯”了一下,作为回应。他知道,那个“他”,指的是宁王。
第92章 余下的路,要自己走
大地铺着一层浅浅的秋色。露珠冰冷,在晨曦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去一回,二十多天,夏黄豆已经熟了。叶子发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脱落。当田鼠、野兔窜过,一串串的黄褐色豆荚便哗啦作响,像豆子们在说悄悄话。
它们在议论,野草会在哪一夜悄然变黄,第一场雪会在何时到来。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另一个人。
想象着这些,叶星辞有点不好意思,偷瞄一眼楚翊,紧了紧披风。由于一路都不戴席帽遮阳,楚翊有些晒伤,额头和颧骨起了几片红痕。
清晨的风很冷,所以他披了一条厚实的靛蓝色绒褐披风。待太阳爬高,他又觉得热了,于是解下披风,搭在鞍上。与楚翊并马徐行,不时聊几句,笑一笑。
陈为也骑在马上,把车让给孙家母女乘。此时,车窗帘布半掀,孙小姐正向外张望。她气色好多了,脸颊也圆润几分。
接近午时,抵达顺都城郊,巍然屹立的城墙横在视野中。
“停一下。”楚翊勒马,驾车的罗雨也跟着停车。叶星辞以为他内急,却见他稳坐马背,继续道:“离都城不到二里了。孙夫人,孙小姐,我们不可再同行。”
母女俩掀开车帘,讶异地探出半个身子。孙夫人无助道:“王爷,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告御状吗?”
“是。但剩下的路,你们得自己走。”楚翊命罗雨打开车内的行囊,取出一幅字迹工整的书法,呈在母女眼前,“这是我写的诉状,现在你们将它抄一份。”
罗雨又取出纸笔,以捡来的石头为砚,研了一点墨。孙小姐伏在车厢前,逐字抄写,字迹娟秀。待她停笔,楚翊又收回诉状,交给身边一脸好奇的叶星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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