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自饮茶,也有人低声同旁人谈话。孙总旗坐在末位,他职级不高,但所了解的军情至关重要,故而参会。
视线交汇,叶星辞微微一笑,从对方眼中读出欣赏。他走过去,询问对方伤情如何。
“一点皮外伤,不妨事。”孙总旗笑着活动臂膀。
第254章 打不过就加入
叶星辞又问,给阵亡战士家人的抚恤是否已到位?孙总旗说,已经在派发了。
而他们的遗孀,一般会带着抚恤改嫁给没成家的军士。亡夫所属建制,还会给一笔嫁妆。这是军中的习俗,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多生孩子。
战火中,人就是柴,有人就有一切。
叶星辞又关心:“那五个女子……”
“安顿在驿馆了,知府已派人去安泊县通知她们的家人。”
叶星辞退回楚翊身边,提议道:“九爷,我想,我们应该去向那几个姑娘请教。除了她们,没有人曾长期身处敌营。但要注意沟通方式,她们一定不愿回忆这些痛苦——”
“嗐,几个女流之辈懂什么。”杨老将军放下茶盏,轻飘飘打断他的话。
自从被逃婚的公主摆了一道,叶星辞就觉得女人心思之缜密,对细节的掌控,胜过男人。
她们没有高大的体魄,但也没有妄自尊大的毛病,很少热血上头。一个被二弟接管脑袋的男人,会为了春宵一刻做无数蠢事,但女人可不会。
她们从小被规训娴静、忍耐、顺从,与琐屑为伍,这令她们善于观察。那些被留意的蛛丝马迹、细枝末节里,或许藏着此役的成败。
他当然不能说这些,只是对杨老将军恭谨一笑:“她们或许知晓,敌军何人挂帅,操练时的号令。这些,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探明。甚至知晓,楚献忠是坐镇中军,还是回了沙雅城。
这一点非常重要,会影响敌军主力的调度。楚献忠重利轻义、贪生畏死,若他在沙雅城,那么翻越雪山、奇袭诱敌,再半路设伏的战术,或可为之。”
楚翊认真聆听、思索,眸光深沉如海。众将也不再私议,视线全汇在他身上。
“打仗,打的就是情报嘛。谁知道得多,谁就棋高一着。”叶星辞环视一周,最后落在丈夫身上,“我与几个女子一路同行,还算相熟,现在就去问问。”
楚翊立即起身,说与他同往。
前往驿馆的路上,叶星辞说了自己对男女不同的见解。楚翊赞叹“传令兵”的细心,如此重要的情报源,自己竟忽略了,这大概便是“妄自尊大的毛病”吧。
“嗯,确实大。”叶星辞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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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辞没想到,会在驿馆碰一鼻子灰。
几个女子不愿与任何男人接触交流,包括同她们出生入死的少年。他手提点心,隔门说来探望,她们尖叫着请他回去。她们感激他舍身相救,但不想见他。
对叶星辞,她们还很客气。楚翊一开口,她们直接痛骂,还把茶具往门上摔:“哪来的臭男人,滚!”
哪里知道,门外是当今摄政王。
叶星辞吐吐舌尖,瞥向身边如芝兰玉树的“臭男人”。楚翊被骂得一懵,退了半步,毫不在意地撇撇嘴角:“还是算了,叫她们回忆敌营的生活,就是在她们心上捅刀子。”
“唉,怎么办……”叶星辞苦恼地抱着点心,在丝丝甜香中凝眉思索。
他能理解她们。野外的艰险令人无暇思考,如一层蜡膜,包裹着伤口。回到安全舒适的环境,蜡融化了,其下封存的苦痛才翻涌而上,淹没了每个人。
与驿馆小吏交谈才知,昨夜进城下榻此处后,她们一直在哭。有时像睡着了,却突然爆发尖叫。拒绝郎中问诊,全城又没有女医,最后只好找个稳婆来疗伤。
“有个女子还死活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害怕与家人见面。”小吏不耐烦道,“别指望跟她们搭上话了,她们痛恨男人,连送饭都得是老妈子。一个个的,真不好伺候,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呢!”
“你他娘的说什么风凉话?!”叶星辞不悦地怒斥,骂人不带脏字,“我娘告诉我,待人要心怀善意。见了你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娘。”
小吏诺诺地认错。
叶星辞问下一餐何时送,得知要过两个时辰。他和楚翊来到街上,边逛边琢磨办法。他不想惊扰姑娘们,但敌营的情报至关重要。
街面依旧熙攘,战火的阴霾下,百姓依然过得有滋有味。空气中浮动着羊汤的鲜浓,这边羊肉便宜,吃法也多。
喝羊汤时,有钱人会自带一点胡椒粉。
往油腻包浆的粗木桌旁一坐,捏一撮粉末,翘着小指,用张扬而谨慎的手势,洒入滚烫的汤中。
霎时,那昂贵的辛香,混着蒸腾的热气,一团火似的在屋里漾开。
食客们贪婪地翕张鼻翼,闻一闻,就是占便宜。汤主便得意地扫一圈,而后将嘴贴在碗口,吹拂着吸溜。
叶星辞也喝着羊汤,用羊腿肉蘸韭花酱吃。一看胡椒,他就想起发财的好日子,很想笑。但瞥见爱人黯然伤神,又随之难过。
庆王之死,在楚翊心上割开了一道永不结痂的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能骤然引发疼痛。
百姓生活如常,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朝廷收拾个藩王易如反掌,不知这背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首战失利,就会陷入越冬的消耗战,就要继续增兵调粮,久之则南境不稳。而刚施开的诸多强国利民之策,也要减缓。
在百姓眼中,与齐国开战,才值得食不知味。因为军户要应征入伍,每个人所认识的人中,都有一去不归者。那种真实感像扎在枕边的刀子,令人害怕。
忽然,叶星辞灵光一闪,凑到夫君耳边:“陪我去弄一身裙子!我穿女装跟姑娘们接触,应该会好一点。”
楚翊打量少年,俊逸的脸庞表情复杂,哼道:“小骗子,这个你最拿手了。”
罗雨也听见了,说这是好法子,还问王爷是否变装跟随。
“不不,那样就太吓人了。”叶星辞连连摆手。
回到总督府,他朝听荷借了一身浅绿袄裙。衣裳是四舅给小情人新做的,裁缝不慎做大了,还没上过身。
小姑娘为叶星辞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天真道:“若非王妃突然朝我借裙子,我都快忘了你是女人啦!总穿男装,很怀念穿女装吧?”
叶星辞百感交集,他也快忘了,自己依然是“公主”啊,不禁怀念旷野上那险象迭生的六天。真苦,真自由。
忽然,听荷一愣,目光落在他修长如玉柱的颈间:“王妃的脖子长瘤子了!”
叶星辞一惊,捂住喉结。
他的体魄愈发健硕,喉结也隆起,颇为显眼了。等彻底藏不住时,怎么办?难道对外宣布,公主到北方后水土不服,阴阳失调?
“我这里一直多块骨头,肝火大时就更明显。”他柔婉地笑笑,胡乱搪塞。
傍晚,驿馆厨院的婆婆挎着食盒,又来为被解救的女子送饭。
她提起裙摆,慢吞吞迈进小院。一个绿裙姑娘斜刺里冲出来,土匪般抢过食盒:“您去歇着,我来!”
婆婆吓了一跳,打量这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豹子似的姑娘。
那是一张纵使老眼昏花也能辨出的绝美脸庞,双颊清润如白山茶,眉目浓丽如红山茶,偏又英气逼人。两支斜簪的玉钗便是全部修饰,却毫不寡淡。
婆婆“哦哦”地点头,退出小院,频频回眸。
厢房廊下,有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形貌清贵,但一看就不怀好意,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姑娘。婆婆便折返,叫住绿裙姑娘,担忧道:“那边那男的,一直盯着你看,小心点。”
叶星辞笑着说好。
送走老婆婆,他朝“不怀好意”的男人肃然点头,接着叩响正房大门,柔声道:“几位姑娘,送饭的。”
门开了道缝,他低头闪身而入,将食盒放在餐桌。
东西两侧的次间里,大家有的怀抱琵琶斜倚软榻,有的在翻看刺绣图样,有的盯着窗子发愣,有的暗自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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