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路过那片山坡了吗?”吴霜轻声问。
楚翊点点头。
“昨夜匆匆经过,来不及停留。”吴霜那因疲惫而泛红的双眼更红,流出怀恋,“从前,我常独自去那。带一壶酒,喝一半,洒一半。有时,还会过夜。夜里起风了,草沙沙地响,像他在跟我说话。”
她深深地呼吸,吞回哽咽,“以后不敢去了,怕他骂我,指挥不当。”
“要骂,也是骂他九叔我。”楚翊轻快地自嘲,“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跟他说,天下最蠢的计谋,就是美人计,傻子才会陷进去。”
他将侄媳妇赶去休息,随后命随员拿来近日的信函,廷寄和邸报。
先读了李青禾的信。
李青禾仍作为钦差在外助推新政,他听闻展崇关附近某县知县出缺,想举荐一个年轻县丞补缺。那人姓周,虽是举人出身,但聪慧务实,在推行新政时帮了他大忙。
楚翊悬笔思忖半晌,在回信中命李青禾阅信之后,即刻动身回都。自己此番折戟,还要靠新政的功绩来缓和局面。
封好信,派人送出,楚翊又提笔。
第二封,是发给政事堂的钧旨。先命周县丞补缺,又自降为郡王,罚俸三年。在百官发出责难质疑之前,尽可能堵住众口。
第三封,是呈给皇帝的密折。当然,吴正英也会看到。
他先以冷静而惨痛的笔触,陈述少年英才的舅舅为国捐躯。随后写道,自己在整顿好撤到展崇关一带的十几万兵马之后,将尽快动身,回朝请罪。
第四封,是给养母的弟弟,吏部尚书袁鹏的密信。
楚翊请袁鹏牵头,以新政在各地落定、初见成效为由,进行一轮全国官吏的考课。依据执政能力,予以升降赏罚。当百官有事可忙,陷入焦虑,便顾不上质疑铩羽的摄政王。
落下最后一笔,楚翊靠在椅背,长舒一口气。愣了一会儿,才以火漆封缄。他现在能做的,是将这一场败仗的影响降到最低。
一滴泪,落在案牍。
“四舅,对不起,我不得不以你的死,来博取皇上的体谅。他年纪小,容易心软……”
他伏案低泣,猛然抬起赤红欲燃的双眸,高喝道:“来人!把于章远,宋卓和司贤这三个人带来!”
不多时,顶级细作麾下的三个小细作,来到楚翊跟前。
不,应该叫三个大细作。自从随叶小五“嫁”入宁王府,一个个光吃饭不干活,养得虎背熊腰一身膘。此刻,正用清澈而懵懂的目光端详楚翊。
“九爷,出什么事了?王妃呢?”于章远觉察到不妙,小心赔笑,“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跟着撤过来了。”
楚翊缓缓靠向椅背,眼神阴冷,死死盯着他们:“叶小五,他到底叫什么?”
三人同时咬了咬牙,互相交换眼色。
宋卓一屁股坐地上,说不舒服,于章远和司贤架着他往外走,越走越快。楚翊一声令下,三人被拦了回来。
“他背叛了我,他的底细我全知道了,只是不知他叫什么。”楚翊关起门,在三人面前踱步,冷冷斜睨着他们可憎的脸,“告诉我,否则别怪我心狠。”
“叶星辞!”宋卓立即开口,“但小五也不是假名,他家里都这么叫他。”
“好啊。”楚翊停下脚步,悲哀地冷冷一笑,“我终于真正认识了,我的枕边人。”
“又不是我们把小五放在王爷枕边的。”心直口快的宋卓嘟囔,不知危机将至,遭到于章远的手肘猛怼。
“你们都是东宫的侍卫?”楚翊微仰起头,语调透出寒意。
于章远点点头,承认了。
楚翊哼笑一声,不再看他们,高声招进卫兵,凶狠而干脆地下令:“他们三个,是南齐细作。带到城外,在军前斩首!然后,把首级送到齐营,还给他们的主子齐国太子。”
“遵命!”
三人脸都吓白了,好像脑袋已经脱离了脖子,在卫兵的钳制中拼命挣扎。于章远四处张望,急寻罗雨的身影。
“想找罗雨求情?”楚翊目露悲戚,脸色更冷,“拜你们所赐,他已经不在了。我的舅舅,也不在了。”
三人愕然相顾,瞬间都红了眼眶。
“论起生死,我们的兄弟郑昆,死在了塞北。”宋卓哽咽着,继续求生,“他为北昌而战死,王爷看在他的份上——”
楚翊蹙眉,眼中闪过一刹的动容,又归于冷漠。
“王爷杀了我们,你和小五可就彻底崩了!”宋卓惊恐叫道,“一点可能都没了,藕断丝不连!拖泥不带水!他看见我们仨的脑袋,会恨你一辈子!做梦都恨你!”
“那又怎样?”
楚翊嘴上不饶人,却心不由己地动摇了。他拂袖转身:“把他们三个,送到北边的铜矿做苦役。”
他恼火极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恨透了小五,难道还怕小五也恨他?他想召回三人,继续斩首,但方才那股怒火已经泄了。
第299章 心魔初露
之后,楚翊又遣使前往流岩,请齐军交还四舅的遗体。
翌日,使者回禀,齐军搪塞说,王府代长史官陈大人没死,但不知去向。
楚翊明白,四舅和那些捐躯峡谷的勇士们一起,被人割下首级请赏去了。
几日之后,他踏上回程,同行的还有中风瘫痪的吴大将军。顺都名医如云,更适合养病。吴霜想跟随,他命她留在展崇关,暂替她父亲统兵。回都难免要承担战败的后果,也会有人责难,说女人不该带兵。
“如今士气低迷,若齐军来挑衅,无论如何,都不应战。”临行,楚翊郑重叮嘱。
“九叔,珍重。”吴霜含泪道别。
这条回顺都的路,楚翊上一次走,还是迎接齐国公主。
那时杏雨梨云,春色如许。先皇健在,兄弟和睦,自己是个办白事的富贵闲人,与车里的“公主”聊了一路。
如今,满心苦恨。
傍晚,楚翊入住一座县城的驿馆,而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时回头看看。没有形影相随的罗雨,只有陌生的便装卫兵。
“王爷需要什么?”一人问道。
楚翊黯然摇头。
他停在路旁书摊,随意翻看,问书贩:“有没有笑话书?带画的。”
书贩翻出两部笑话杂记,说很贵。楚翊掏银子买下,一回身,撞到一个匆匆而行的妇人。手里的书掉落,妇人麻利地帮忙捡起:“不是有意的,没伤到公子吧?”
“没——”楚翊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眼便挑出,那些与小五相似之处。像,太像了。
她素面朝天,荆钗布裙,像个寻常民妇。但清丽细腻的脸庞,和没干过粗活的白皙双手出卖了她。
“敢问这位夫人,是叶星辞的什么人?”楚翊那爱恨交加的表情,活像小五的债主。
妇人戒备地后退。
“你是他娘。”楚翊笃定道,“你偷偷从重云关跑出来的?要去哪?”
妇人犹豫一下,明眸转了转,操着一口温软动听的江南官话开口:“去顺都。”
“我也去那。”
妇人打量楚翊:“我儿在宁王府,我要去找他,阁下认得他?”
“我就是宁王,你儿子不在那。”
妇人一愣。
“哈,哈哈……”楚翊不禁笑了,有点坏,又有点怪,带着幸灾乐祸的癫狂快意,“他在你来的地方,你跟他错过了。他正和他两小无猜的太子殿下,喝着庆功酒呢,哈哈……你却跑到大昌境内找他,哈哈……”
“你好像疯咧!”
妇人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身便走。楚翊命随从拦住她,带回驿馆。妇人很机灵,高呼“强抢民女啊”,引得路人出手相助。
随从出示官府的腰牌,才让愤怒的百姓退下。而楚翊的额头,已经被见义勇为的大婶用菜篮里的萝卜砸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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