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阖起双目,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想压住心中燃烧的怒火和痛苦。他剑眉紧锁,两腮肌肉不停鼓动,犹如身体里装着一腔滚沸的水。
叶星辞看得出,他在煎熬中思索着,抉择着。四下死寂,没人出声。尘埃在烛光中静静浮动,刺客因伤痛而嘶嘶吸气。
良久,楚翊打破沉默,冷漠地命令:“成全他们,把药还回去。然后,按照盗贼来处理。”
罗雨将药丸一一塞进四人嘴里。刺客们吞下毒药,表情释然,并谢王爷开恩,给了个痛快。
“都出去,罗雨留下。”
叶星辞稍作犹豫,和于章远他们一齐退出房间。他最后一个迈出门槛,合起房门,从缝隙窥视楚翊。
男人在罗雨耳边吩咐着什么,烛光色调虽暖,可他的脸却如同覆着坚冰凿刻成的面具。苍白,冷硬,陌生,肃杀。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如同黑无常的披风。
死亡也确实降临了,刺客毒发,滚在地面抽搐。罗雨淡漠地瞥着他们,随主人的话语微微点头。之后,他握住腰间的刀柄,步履轻快地走向房门。
“罗雨!”楚翊叫住他。
迟疑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摆了摆手。
第228章 毁灭与巅峰
叶星辞从门口闪开,给匆匆而去的罗雨让路。他问去做什么,对方只说,要出门一趟。
他隐约猜到什么,跑进屋里,拽住面对刺客尸首出神的男人,急切道:“逸之哥哥,你派罗雨去做什么?你真的决定了?你,你再仔细想想!”
一想到楚翊将要承受的痛苦,叶星辞就心痛如割。他使劲摇晃男人的手,不受控地流泪:“你再想想,好不好?千万别因为我……”
“是我独自做的决定,跟你无关。”楚翊苦笑一下,温柔地为他拭泪,“你别有负担。”
“把罗雨叫回来,让朝廷去处理吧!”说完,叶星辞自己也意识到,这解决不了问题。
小皇帝不会赐死庆王,唯有圈禁。一个年幼的君主,心里背不起赐死叔叔的负担。而庆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继续兴风作浪。他对楚翊的恨,已达极点,至死方休。
“小五,我已经决定了。走,回去睡觉吧。”
走到葡萄架附近,楚翊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平整的地面。叶星辞赶紧去扶,发现他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
楚翊说自己没事,可心底的脆弱还是决堤,冲垮了表面的坚强。他单手掩面,无声地啜泣,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叶星辞抱住他,柔声安慰,将他扛在肩上带回房里。
罗雨背着简单的包袱,快步离开宁远堂。叶星辞目送他的背影,想道:我的秘密,大概能守住了。我本该开心庆幸,却好难过……
楚翊一切如常,只是偶尔出神。有时,叶星辞叫他好几次,才有所回应。
罗雨离开了三天,在一个雨夜回到王府。
他湿淋淋地走进书房时,夫妻俩正各自读书。叶星辞心口遽然一缩,手里的书落在地面,怔怔望着他。
罗雨的眼圈有点发青,雨水沿鬓角不断滴落,湿透的黑衣裹着精瘦的躯体。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走到楚翊的书案前,平静地掏出一样东西,搁在桌面。
烛火映照下,那物润泽发亮,却透着幽幽寒意,无言宣告其主人的命运。
那是一串紫檀手串。
楚翊死盯着它,喉结颤抖。嘴唇翕动数次,才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他……留下了什么话?”
“他说……”罗雨瞥一眼王妃,“他说:真是个好天儿,一定会有晚霞,可惜见不到了。告诉老九,我知道了公主的秘密。将来,他会痛断肝肠。但我偏不告诉他,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报复。”
楚翊颓然瘫在椅子里,看向脸色发白的少年,唇边浮起苦笑:“公主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他还说了什么?”
罗雨轻轻摇头。
“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罗雨走后,楚翊怔了半晌,才用颤抖的手拿过手串,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兄长的一缕残魂。
他伏在桌面,头颅深埋臂弯,恍惚间回到儿时。依稀记得,那也是个好天儿。当时他大概五岁,也许六岁。
那天,王喜从宫外买了个蝴蝶风筝。他一手握线轴,一手拽着忽高忽低的风筝,在御花园玩得起劲。突然,手里一紧,风筝刮在了树杈上。
成年男人一抬手就能触及的地方,对彼时的他而言,太高了。正要求助王喜,一道清雅的身影靠近,笑道:老九,这是你的风筝吗?
他点头:四哥,你帮我摘下来!
四哥双手托在他腋下,把他高高举起。他笑着摘下风筝,继续乱跑。回过头,还能看见四哥在挥手,叫他慢点。
楚翊埋着头,由呜咽变为恸哭,宽阔的肩膀抖若筛糠。他不懊悔,但痛苦依然猛烈地撕咬着他。他感觉小五从身后拥住自己,将脸紧紧贴在他背上,无言地陪伴、安慰。
窗外雨丝潇潇,一夜未歇。
两天后,庆王在客店自缢的消息传回顺都。
永历听取楚翊的建议,格外开恩,庆王的儿子没有降等袭爵,依旧为郡王。就地发丧,扶棺继续东迁。
小五提醒,守陵的知空还不知这事。于是,楚翊携小五去了一趟雁鸣山,来到安葬先皇的崇陵。
二人在牌坊处下马,沿宽阔的神道步行。午后烈阳炙烤着头顶,已经换上了夏季的薄衫,但依然燥热。不过,比起盛夏的溽热,要好受的多。
“眼看夏至了。”小五擦汗闲聊。他穿着一件暗绿的绸衫,据说是娘做的,“夏天里,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吃一碗淋了桂花酱的碎冰。每年冬天,齐国皇宫都派出一队人马,到北方的湖泊取来厚厚的大冰块,贮藏在地下冰窖,码得像城墙似的,留着夏天用。”
“那可是很宝贵的,普通侍卫也能享用?”楚翊看见小五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没在意,笑道:“公主对你们可真好。她跑了,夏天可就吃不到冰喽。”
伴着灵泉寺悠扬的钟声,楚翊止步,先皇的寿宫到了。宝城之前,外罗城内,有三进院落。三哥居住在最后一进的一间配殿,负责大殿的洒扫,照看香火,诵读经文。
附近的宰性亭、祠祭署,以及神宫监、神马房等,也都由他和几个僧尼看管。
楚翊迈入大殿时,知空正用猪鬃刷洗地砖,表情平和,一丝不苟。这里很静,单调的唰唰声搔在心头,带来莫名的安宁感。
见了楚翊,知空直起身,谦卑地笑笑,将刷子放进水桶,拂下挽起的灰布海青的袖口。母亲离世,他最近都没剃头,头发已有一寸,像只刺猬。
楚翊携妻在先皇神位前敬香叩拜,之后问:“三哥,近来如何?”
“还那样。”知空平静地袖着手。
“四哥自缢了。”
知空一怔,双目渐渐湿红,蓄满泪水。他用磨得发毛的袖口拭泪,几次想开口,都哽住了。
半晌,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嗓音颤抖:“老四这人,从小就拧巴,爱钻牛角尖,却偏要表现得随和豁达。他……唉……不说了……”
楚翊看一眼发呆的小五,从袖中取出庆王的遗物,小叶紫檀手串。他说,这是庆王出城前所留,就送给三哥,当个念想吧。
“你留着吧,我有自己的佛珠。”
知空又蹲下去,继续刷洗地砖。楚翊想再聊几句,随便说什么都行,他只是想多听听血脉相连之人的声音。可是,留给他的,只有超脱红尘的“唰唰”声。
“我们走吧。”小五轻轻道。
楚翊怅然若失,离开大殿,听见知空又念起往生咒,超度亡魂。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梵音飘渺,蕴含某种魔力,随山风穿耳而过时,在脑中留下久久的回响,像四哥临终的叹息。楚翊感到窒息,差点又摔倒,只有牢牢握住爱人的手,才能走下去。
兄弟离散殆尽,他只有小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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