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二哥很急,只是没想到这么急。”在城门旁的廨房等待时,叶星辞如此嘀咕。
“我猜,他是突然收到了什么出乎预料的消息,才急于见我。”楚翊玉立窗前,气定神闲,“等一下,他应该不会直接议和,而是提出面见令尊。”
“你觉得,该让我父亲和二哥碰面吗?”叶星辞犹疑道。
“当然。”楚翊笃定,“爷儿俩一见面,劝降的事就成了。”
等了约一刻,门外的罗雨说,人来了。
第400章 狠人女婿又来了
楚翊整整衣冠,迈出门的同时挂起和善的微笑,如春溪破冰,极具亲和力。离得老远,他便抱拳问候:“二舅兄,初次见面,有失迎迓!”
叶二神情冷漠,一袭黑甲,端坐鞍上。身后,是几个亲兵。他远远瞥见打败了自己的五弟,不禁愤恨地切齿。
“刚小五还跟我念叨呢,担忧你的安危。他说,你是兄弟里最厚道重情的!”楚翊快步迎上,放低身段,主动为二舅兄牵马,给足了面子。
他记恨此人拔了四舅一颗牙,口中却热情寒暄,说早该亲自拜会,总也腾不出空。今天,得陪舅兄好好喝几杯。
见王爷如此谦恭,紧随左右的罗雨有点不忿,手按在刀柄,警惕地盯着几个齐军。
叶二夺过缰绳,端详楚翊,有些怪气地笑了:“当初,王爷也是这么笑眯眯地哄骗我四弟的吧?”
“哪里的话。”楚翊也上了马,在前引路,口吻谦和,“叶家儿郎都是人中龙凤,岂是轻易就能哄骗的。反倒是我自己,被小五骗得团团转呢!”
叶二见他如此随和,表情放松了些。
叶星辞驱马相随,和二哥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不再多言。
兄弟俩都面色微冷,毕竟不久前还在炼狱般的战场以血肉较量。追击时,叶星辞还手刃了为二哥殿后的亲信偏将。
穿行于街道,偶有婴儿啼哭,把整条街的寂静都豁开道口子。春寒料峭,新生命的哭声倒像枝头将绽的杏花,透出暖意。
“姨娘生了男孩女孩?”二哥忽然问。
“女孩,刚会坐了。”叶星辞淡淡道。
“女孩好啊。”二哥盘算着什么,口吻欣喜。
他环顾四周,见气氛祥和如常,家家门户完好无损,夜巡的卫兵井然有序,不禁有些讶异,低声感叹昌军的军纪确实不赖。
叶星辞听见了,傲然道:“我军一向秋毫无犯。而且,王爷一进城,就把百姓欠官府的债免了,人人欢天喜地。”
“是啊,你治军有两下子。听说,你的好兄弟玩个娘们儿,就叫你给砍了。”二哥相当刁钻。
叶星辞心中一痛,面不改色。正想为自己的治军之道正名,只听一旁的罗雨不紧不慢道:“叶公子,若你有机会与我们王妃共事,一定要管好自己。你奸淫掳掠,他也照杀不误哦。”
“你是哪号人物?”叶二不悦地蹙眉。
“独当一面的宁王府卫队长。”罗雨冷冷一抱拳。确实是“独”,毕竟自己领导自己。
叶二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入席之后,四周灯火通明。叶星辞这才看见,二哥鬓角生了几根白发,酷似父亲的脸庞愁云密布,活像被锅底拍了。
几杯酒入喉,二哥叹了口气,黯然开口:“小妹出事了。其实,是去年夏天的事,不过她才告诉我。”
叶星辞心里一紧,放下碗筷,用关切的目光追问。楚翊猜对了,真的有突发情况。
二哥又猛灌一杯酒,咬了咬牙,双眼发红:“圣上亲征那阵子,小妹和幽禁在宫里的前夫私通,怀了孽种。没瞒混过去,喝了落胎药。她女儿,也被圣上带走了,总也见不到面。那之后,她身体就不太好,后来染了下红之症。别说生育,还有几年活头都难说。我必须得把这事告诉父亲,当面说。”
叶星辞心里酸痛难当,眼前闪过从前那个天真明媚的少女。当年离家前,小妹还挽着他的手,笑盈盈道:五哥,别忘了从江北买点新奇的玩意带给我。
叶星辞瞥一眼楚翊,但凡有一点政治嗅觉的人都会推断出,叶家和尹家靠姻亲维系的纽带崩了。
小妹的大胆举动和身体状况,对叶家是巨大的打击。不难想象,她和尹北望的关系像冬天的茅坑,又冷又臭又硬。表面举案齐眉,背地恨不得挥案互殴。
“去年的事,小妹怎么才说?”叶星辞痛心地攥拳。
“她恨我拆散了她的家,逼她改嫁,也从不跟家里人会面。这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写信写我。”二哥憾恨地叹息,有力的大手攥裂了酒杯,“我必须得见见父亲。”
“放你进包围圈,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叶星辞身子前倾,不动声色地试探,“你何必那么麻烦,还事先派人确认九爷在不在。”
二哥两腮绷紧,看向楚翊:“我想让宁王随我同去。”
至此,叶星辞终于有了十分把握,二哥要劝降父亲。摄政王在,才能当场谈条件和价码。
他扫一眼神色从容的楚翊,对二哥道:“好,我们同去,天明动身。”
“不等天明了,即刻出发。”
匆匆扒几口饭菜,叶星辞点一队亲兵,随自己西行。
原野的风从遍地箭矢间刮过,发出一阵惨烈的呜咽,卷起残留的血腥气。战场已经清理,败退的齐军来不及收尸,已由俘虏就地挖坑掩埋了。
那些坟包所形成的丘陵起起伏伏,最终融进靛青的天幕。几颗星子从云里浮出,像冰冷的眸子,漠然俯视一切。
二哥眺望着曾是炼狱的战场,打破沉默:“小五,不得不承认,你是咱们家最出色的。大厦将倾,我只想保全叶家。别的,我不在乎。”
之后,直到次日午后抵达博观城下,二哥都没再开口,除了喝水。
铁桶似的包围圈内,二哥与四哥重逢。二哥先是痛骂一句,接着含泪抱住一母同胞的兄弟,狠狠捶打对方的后背,叙说家中老母的痛心和牵挂。
四哥脸上的刀疤被泪水打湿,却不悔当初。甚至强硬道:“若父亲继续顽抗,我只能接着围困他。”
“你小子!”二哥脸色一沉,无奈地戳了戳四哥的脑袋,“走,带我去见父亲。”
一行人来到坚耸的城墙下,二哥表明身份,叫开翁城的城门。
巨门缓缓开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午后阳光如刀,将城内腐朽的空气劈开一道惨白裂口。
四哥说,父亲最后一次出城袭扰,是五天前,一盏茶的工夫就败了。
翁城中满是马骨,肋骨如折断的船桅刺向天空。春风穿过骨缝时,发出阵阵哨音。这场景把雪球儿惊呆了,一时不敢挪步。
叶星辞轻甩一鞭,驱马进入主城。
街道死气沉沉,许多建筑残损,当劈柴烧了。屋檐下垂挂着马肉,粗糙的肌腱如琴弦般紧绷。
屋舍深处,偶有癫狂的笑声刺破死寂。叶星辞猜测,是因围城而发疯的士卒。半年,足以逼疯一个人了。
城中全是男子。在老弱妇孺出城后,所有男子都被征入行伍。叶星辞能从一个人的神情,判断出他们曾经的身份。
仍有些神采和斗志的,是叶家军主力。茫然麻木的,是民众。前者流露出警觉,而后者看着这队刚入城的人马,没有任何反应。
“叶二将军!你来救我们了!”有个单腿士卒认出叶二,欣喜若狂,从栖身的酒肆檐下蹦了出来。
更多枯瘦的叶家军涌来,如巨石投入一潭死水,整条街都热闹了。叶星辞看见二哥低头擦泪,他的心酸了一下,又沉静如常。
在知府衙署的大堂,叶星辞见到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之一——父亲。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眼角纹路更深,但精神矍铄,身体健朗,没见瘦。
“爹!”叶二扑了上去。
叶霖先抱住最疼爱的二儿子,上下打量,又摩挲脸,又捏胳膊。接着,抱住围困他的四儿子,愤恨地捶打。最终,他的目光磕磕绊绊、不情不愿地落在小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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