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碌数日。
这一夜,楚翊梦见一段回忆。
他和小五扮成村野夫妇,蹲在路旁卖菜,你一言我一句地闲聊。那时,他们才刚熟识,一起办庆王世子的案子。随便起个话头,都能聊下去。
“哈哈……”楚翊笑着醒来。神智迷离中,他感觉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连忙往身边扯了扯,想给老婆盖被。
却摸了个空。
他的心也倏然空了一下,浑身一抖,蓦然清醒。一瞬间,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
梦里那般的恬淡时光,再也回不去。
当时只道是寻常。
楚翊孤坐在黑暗里,感觉身体破开一道口子,呼呼地灌入冷风。那伤口,便是丢失的软肋。
原来,悲伤有延迟。他这些天忙东忙西,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是为了将这一刻推延。然而,午夜梦回,情绪更汹涌地席卷。
“不,不要再想他了,我得忙起来。”
楚翊披衣掌灯,来到书房读书,市井闲书。他强迫自己投入其中,渐渐的,真的浑然忘我。
有个故事,好玩极了:
偷牛贼被抓,县官给了三个选择:罚银十两,打二十大板,吃两斤牛粪。贼心疼钱,又嫌粪臭,自恃年轻,选择挨板子。挨到一半受不了,改吃牛粪。吃了两口全吐了,最后还是交了十两银子。
“有趣。”楚翊很想分享给小五,听听那清泉似的朗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笑意便凝在嘴角,怔怔地握着书,再看不进一个字。
楚翊终于忍不住,翻箱倒柜,想知道小五究竟拿走了什么。可是,分明什么都没缺。
第305章 一掷万金
他告诉自己别在意,别在意,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怕小五的珍视之物与自己无关,一想到这,胸口便一片酸痛空茫,又恼又恨。
“死小子,你到底拿了什么啊……对了,那本书!”
一定是拿了《兵略》!自己少年时所著兵书,小五最喜欢读了。
楚翊找了找,却发现书好好地躺在妆台边。书页被翻得微卷,像一个无声的讥笑。
“你没带走它,你到底带走了什么……”
楚翊继续翻找。
整洁的陈设渐乱,书籍散落,柜子倾倒,叠好的衣物搅成一团。他像个发疯的盗贼,衣襟大敞,黑发散乱。曾经的爱巢已成废墟,他仍在搜寻,最终累瘫在一地狼藉中。
整理衣襟时,他摸到了肩上的伤痕。牙印状,是初次欢好的印记。
他瞥它一眼,单手遮住双眼,双肩耸动,那牙印也跟着颤抖。
许久,楚翊从杂乱中起身,很想找个清静地方。
他更衣出门,带了几名家丁,一路出城,前往雁鸣山。
夜色如墨,渗透皇陵的每一寸砖瓦。巍峨的寿宫身披星辰织锦,四下林木影影绰绰,以枝叶为琴,夜风为弦,奏出一曲哀歌。
月光如丝,拂过脚下斑驳的石阶。楚翊拾级而上,来到宝城之前的外罗城内。
这有三进院落,他对守陵卫兵表明身份,来到最后一进的一间配殿,见一个僧人正借着昏暗的油灯抄经。
“三哥,你没睡呢。”楚翊放轻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殿宇。
“贫僧这是醒了,已经寅时正刻了。睡得早,醒得早。”知空停笔,抬头笑道,眉宇清瘦而温和。
“哦,我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一坐。”楚翊疲惫不堪,在三哥对面落座,“最近我不太好,吃了败仗,家也散了。说句可能惹你生气的话,我倒挺羡慕你的。”
知空那沉静悲悯的目光,纱似的柔柔披在楚翊身上。见他顾自出神,不再诉苦,知空也没多问,只是不疾不徐地讲起佛法:
“示生非生,示灭非灭。云散长空,一轮孤月。名实无当,身世何常。聚散会别,梦觉电光。”
聚散会别,梦觉电光……楚翊伏在桌面,心绪逐渐平复,在血脉至亲的声音中沉沉睡去,泛红的眼尾挂着泪痕。
他剔除了软肋,但并没有变得坚强。
**
一颗茸茸的伶俐小脑袋探出来,又因猛烈秋风而缩回主人衣襟。
夏小满将一颗花生塞进衣服,怯怯地朝下方一瞥:“流岩的城墙真高。”
“兆安的城墙,比这还高得多。”尹北望淡淡道,“一万年也攻不破。”
他快意地远眺天边,高处的清风灌满华服袍袖。他想起什么,快意渐消,眉宇间凝烟带雨,叹了口气。
夏小满心有灵犀——太子终于夺回他弄丢的城池,却再也找不回挚友和妹妹了。
“还没消吗?”尹北望侧目,透着一丝怜惜。
夏小满摸摸残留淤痕的脖颈,说快好了。
然后,刻意咳嗽几声。
多日前,太子得胜回到重云关的军营。夏小满说,叶小将军自己跑了。太子不信,打听到夏小满在马曹处要了两匹军马,断定他私纵囚犯,暴怒之下扼住他的喉咙。
夏小满挣不脱,等死。
濒临窒息之际,太子却松了手。
太子喘着粗气,冷冷地替夏小满说出缘由:“你怕,我带小叶子回宫之后,就不再把心思分给你了。你这个鼠腹鸡肠,患得患失的卑鄙的奴婢!你过分了!我与你共寝,是行为,而不是关系!”
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我并不这样浅薄。不过,夏小满没解释,只是边哭边咳。
“本来,我能让宁王伤心一辈子。”太子揪着他的领子,像要吞了他,“现在倒好,老情人一碰面,误会解开了,衬得我多滑稽。不像太子,像个傻子。”
夏小满等着责罚降临。
然而,太子红着眼怔愣片刻,道:“算了,我原谅你。”并且不耐烦地哄了哄他,还说带他游玩。
今日才知,是城墙一日游,风大腿累满脸灰。
这时,一个侍卫快步而来:“殿下,来了个钦差。”
尹北望回到城中衙署,与叶家父子一同叩见。钦差昼夜兼程,同样风大腿累满脸灰,手持代表皇帝的金牌令箭。
“臣三边总督、兵部尚书叶霖,恭请圣安。”叶霖恭谨道。
“朕躬安。”钦差肃然而立,没宣读圣旨,只带来一段口谕,“叶霖,你怎敢抗旨用兵。不过,收复了失地,功过相抵吧。国库空虚,朕就不犒赏三军了。还有,你家老二竟将伐木和运木的民夫征调,为大军运粮草?那些木料,是修陵用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事重要,朕的寿宫就不要紧?还占了运木的路做粮道,昼夜不停地调粮。朕听闻,重云关的粮,够十万兵马吃两三年。这些,朕不计较。立即让你的兵进山伐木,将木料加倍补全,运到江边转水路。陵寝破土之后,每一环节皆有吉时,万万耽误不得。”
“臣遵旨。”叶霖脸色微沉,接下圣谕。转头对二儿子道:“你组织人手,进山伐木。”
钦差又看向尹北望:“太子殿下,皇上召您回朝。”
“我明日启程。”尹北望让夏小满去安排钦差歇宿,自己则与叶霖攀谈。
叶二心生怨怼,浑身戾气,脖颈暴起青筋:“大军为国死战,为何没有犒赏?四弟丢了条胳膊,十多万士卒都盼着嘉奖呢。国库空虚,怎么不把修陵的事缓一缓?反正,我不去砍树!”
叶霖朝外看看,又瞪儿子一眼,缓缓摇头,随后命其去伐木。
尹北望跟在负气离去的叶二身旁,友善道:“这次巡边,我随身带了些体己钱,以你们父子的名义分给军中的弟兄。参战的、有功的多分点,留营的少分点,争取人人有份。”
“怎能让殿下破费,多给大伙儿分点口粮就行了。”
“口粮是口粮,金子是金子。”尹北望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金子?”
“我带了一万两赤金。”尹北望轻飘飘的,道出沉甸甸的话。
他慷慨献出巨资,熔成金豆子,发给浴血奋战的将士。次日临行前,特意让手下暗中放出风:金子是太子给的,该感念太子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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