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鹏笑了笑。
“小时候,王公公和桂嬷嬷带我去庆王府玩。四哥盘了一对核桃,油光水滑,我把其中一颗凿开吃了。他有点生气,叹着气笑了,还把另一颗也给我吃了。”
提起庆王,楚翊心里涌起酸痛的恨意,因掺杂着手足之情而格外难受。他难以置信,四哥会同意那么卑鄙下作的伎俩,给“弟媳”下药。他万分庆幸,小五是个臭小子。
怕啥来啥,意外很快发生。十人聚一起,都会出岔子,遑论数千人。
有个考生发了癔症,在号舍中一边自渎,一边高声讲故事。“噢噢”怪叫,扰得四邻不安。
该生家乡的学政跑来聚贤楼,跪求王爷开恩,别将他逐出考场。都不容易,寒窗苦读憋屈的,针灸之后没准能好。
楚翊下令将其请出贡院,以免打扰旁人。他也不忍,这一走就要再学三年。可是就算恢复神智,这番举动也葬送了仕途。
楚翊正感惋惜,只见出任会试提调官的礼部尚书快步进门。
他看了看左右随行的几名监试官,颤声开口:“九爷,有多名考生检举,考前泄题。有人暗中兜售考题,四书义和经义都对得上。”
楚翊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冻住了,手指凉似冰凌。上次有这种反应,是目睹老婆消失于江水。再上次,是洞房次日,目睹老婆真身。
这可是会掉脑袋的事!
“将检举者带进来。”他冷静吩咐。
之后,对袁鹏急切耳语:“此事我一力承担,你千万别出头!”
见对方不解,他飞速解释:“我们两个必须保一个。我的亲王爵位丢了,日后还能加封回来。你的吏部尚书被革了,就回不来了。眼下群狼环伺,庆王的人立刻就会顶上!”
袁鹏恍然,额角冒了冷汗。
楚翊追问:“有没有可能,是从你这泄露的?”
袁鹏说绝无可能。和王爷拟定最终题目时,他听一遍就全记在了心里,从未留下任何纸面信息。
不多时,数名检举者和他们籍贯所在地的学政来到聚贤楼。
“将你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楚翊脸色阴沉,声音冷厉。
叩拜过后,一名举子说,近两日有人暗中向富家子弟兜售考题。他认为是骗子,没在意。他的同乡买了一份,他也瞄了几眼。今日开考放题,惊觉真的对得上。
比如,考题中四书义有三道:
古之学者为己。
故君子以人治人。
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土,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而售卖的题目中有八道,其中就包含这三道。经义也与之类似,将大半考题囊括在内。
“王爷,大概就是这样。”这名考生垂着头,诺诺道。其他人也说经历与之相似,都是同乡的富家公子买到题,自己扫了一眼。
“为何不早检举?”楚翊冷声质问。
“以为是骗子呢。”对方道,“兜售考题的也没大范围卖,就没当回事。”
是啊,没大范围售卖。那是因为,卖题者的最终目的不是赚钱,而是闹出此刻这样的僵局,搞垮自己!会试泄题舞弊,是大罪过,先皇曾因此斩了十几名臣子。
第209章 反将一军
很快,考生买到的题目送到楚翊手中。他用颤抖的目光扫了几遍,汗透中衣,如芒在背。
“古之学者为己”,是皇上在他耳边悄然亲命的题目。除了他和袁鹏,只有小五知道。其余的四书义和经义试题,也都是小两口一起选的,又和袁鹏最终议定。
不可能是小五泄题。
内廷有人窃题?考题封存于皇上读书的勤德殿,那等同于质疑圣德。而且,假如有人窃取到完整版,一定会精准售卖。
还是家里有鬼。
所售四书义的八题里,没押中的五题都曾是备选。有人多次潜入他的书房,仔细翻阅了他的书,还看见了小五做的笔记心得。
谁是鬼?四舅,不。罗雨?也不可能,而且他识字不多。小五的伙伴们?虽然那是个骗子团伙,但没理由出卖自己。
究竟是谁?
王喜,桂嬷嬷?她的儿子,二管家永贵?不,不会的……
电光火石间,楚翊思绪如潮,旋即目光一凛:“我入宫请旨,进行清场,择日重考。袁大人,还有十八名同考,随我同去。”
勤德殿内,楚翊和袁鹏端跪于前,身后是十八名同考。
和煦春风贴着大殿涂了桐油的砖地滚过,钻进亲王华服的袖口,将一身的汗吹得更冷,像裹着一层蛇皮。
“臣有负圣恩,愧对天下学子。”
楚翊话音落下,永历也放下手里的考题,与师傅低声商议。
良久,朗声开口:“拟旨:朕闻有不法狂徒兜售考题,内含初场试题目。着令所有举子停笔,收拾器具有序退出贡院。为确保公平,将重新拟题,择日重考。多余之食宿费用,由户部拨款,交由各地学政分发。为国取士,乃重中之重,不可疏忽。朕将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旨意下达,传旨太监立即动身,前往贡院宣旨,险些撞到一人——庆王。
他本在光启殿理政,闻风而来,袖手立在一旁,用叹息掩饰得意:“唉,怎么闹出这样的事。老九,袁大人,你们是出题人,仔细想想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楚翊不语,冷漠地瞥去一眼。
永历望着哪怕屈膝跪地,依然俊挺如玉树的九叔,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发落。只好先质问袁鹏:“袁爱卿,你说说看?”
“臣毫无头绪。”袁鹏平静地执行“二保一”之策,彻底和楚翊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事实上,开考时,臣才知道初场试的考题。”
“没错。”楚翊沉稳地接过话头,“除了陛下亲命的那道题,其余皆为臣独自拟定,没有采纳袁尚书选的题目。试题泄露,臣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他顿了一顿,昂着头掷地有声:“臣自请削爵,降为国公。”
这是极严厉的惩戒,但只要能保住袁鹏的吏部尚书,就值得。无论怎么削,他都是皇叔,血脉是削不断的。
余光里,庆王振奋地抿了抿嘴唇。楚翊几乎能听见,对方肚皮里翻涌的狂笑。这回自己栽了,不过,谁都别想好!
“皇上!臣已想通,考题是如何泄露的!”须臾之间,楚翊拿定主意,决心赌一把!
他回头扫视,目光在工部郎中万舸身上稍作停留,“前天,也就是初十,我和一众同考巡察考场后,摆了几桌酒菜,预祝春闱顺利。当时,庆王也在,可以佐证。”
忽然被点到,庆王一怔,看向御座:“是,我路过。”
楚翊继续道:“后来,我慌慌张张提前离席,诸位还记得吧?”
永历瞧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师傅,又朝众同考投去询问的目光。众臣纷纷道:“是,王爷的确走得很急。”“跑着走的。”
“那是因为,我头昏脑胀,浑身难受。有人在席间,给我下了奇怪的毒药!”
楚翊神情悲愤,霍然起身,红着双眼控诉:
“回家路上,我被几个人挟持了。他们问我春闱的事,我出现幻觉,说了许多胡话,我也记不清说了什么。浑浑噩噩回到家,过了很久,才恢复神智。我疏忽了,本想春闱之后再细究,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档子的事!”
他冷冷扫视依旧跪着的十八名同考,下了论断:
“如今看来,考题外泄的根源,就是有人投毒害我产生幻觉,说了胡话,然后押题去卖钱。真是猪油蒙了心!投毒者,就在这十八人之中!”
“有这回事?”永历稚嫩的五官微微扭曲。
庆王起初面露不解,不知楚翊在编排什么天马行空的故事。此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祸水东引、借力打力!这个奸诈的老幺,自己栽了,就找人兜底,尽量挽回损失。
工部郎中万舸登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九叔,你认为谁有嫌疑?”永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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