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没必要了。”叶星辞牵着雪球儿,落寞地往回走。寒风扫过万仞宫墙,刮在他这道渺小的身影上时,也毫不怜惜。
他裹紧斗篷,懊丧地想,若自己先看太子的信,若自己少睡一会儿,或许能赶上。风波已避无可避,他能做的,只是给爱人多一会儿思考对策的时间。
以楚翊的慧黠,一盏茶的思索,抵得过庸人浑浑噩噩的一天。而现在,他只能毫无防备地去接庆王挥出的刀。叶星辞想去这附近的马棚找罗雨,但罗雨本事再大,也不能变成鸟儿飞进大殿去。
“祝你好运,逸之哥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担着就是了。”
通往和阳门的街上,有很多早点摊。有些早起的朝臣来不及吃东西,会在路过时匆匆垫上几口。叶星辞来到一处包子铺坐下,叫了两屉包子,两屉烧麦。
掠过叶星辞身边的一束冷风,翻过高墙,从何德殿的门缝钻进殿里。在空旷的大殿兜了一圈,刺在玉立于首排的楚翊后颈。
他忽而遍体生寒,脊背窜过一股不适感,像被毛虫蜇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朗声道:“剿除水贼和试行新政的过程,臣已分别在奏疏中阐明。今后,应与翠屏府保持沟通,根据实际情况不断完善政策。而后推行至整个晟州,再加以完善。待推向全国时,就是一套完整可行的方案了。”
“九叔辛苦。听说你险被奸人所害,朕夙夜忧心。”永历小皇帝高居御座,犹如一尊金雕玉砌的小巧人偶。他垂眸扫一眼手中的字条,按师傅的提点说道,“九叔赤心报国,忧国奉公,去岁的恩科也操持得稳妥。三月春闱,还请九叔与袁尚书费心,会同礼部主持会试,为国纳贤。”
袁鹏与礼部尚书纷纷应承,称必定全力以赴。
钦命为春闱主考,就是最大的赞许,这也在楚翊预料之中。去年恩科之后,礼部就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吏部有袁鹏,户部又有刚刚站稳脚跟的李青禾,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余光一瞥身侧的四哥,对方表情淡漠,甚至挂着莫名的笑意。
永历稚嫩的童音再度响起:“户部员外郎李青禾,奉钦命协助宁王试行新政。才能出众,恪尽职守,特赏三年双俸。诰赠其母为四品诰命夫人,诰封其妻为五品诰命夫人。”
此等厚赏,令百官发出艳羡的咋舌声。官职五品的李青禾从最末一排出列,跪地谢恩。
楚翊遥遥回望,替他感到高兴。他老母去世多年,四品诰命的头衔用处不大,却能为家里增添荣光,坟茔也可按品级阔建。其妻更是能领取朝廷的供养,让家里更富裕。这个清贫半生的廉吏,终于也过上好日子了。
户部右侍郎老迈,今年致仕之后,这位子必定是李青禾的。
“这次出门办差,九叔还得了一把万民伞,朕心甚慰。”永历故作威严的声音透着开心。
“臣不敢居功自傲。臣头上有一把万民伞,而皇上却是万民的擎天之伞,遮风挡雨。”这样漂亮的场面话,只要给楚翊一壶茶润喉,他能说一天。这也是恒辰太子教他的重要一课:再正直的人,也爱听好话。
他又瞥一眼庆王,“臣请求禁卫军向宁王府派一队人马,几十人即可,昼夜轮替巡视四周。臣家里仆役不多,恐遭奸人继续加害。”
“准奏,派一百人过去。”永历点头。
“九弟,听说你在翠屏府斩首了一个县丞?”如同预料,庆王开始发难,“县丞也是朝廷命官,又有举人功名。即审即斩,未呈刑部、大理寺复核,恐怕不妥。我理解你着急办差的心情,但还是太鲁莽急躁了。”
楚翊谦和一笑,用早已备好的说辞反驳,却没看庆王,而是面朝御座:“启奏陛下,此事的因果臣已在奏疏中阐明。这个人,非但阻挠新政,殴打钦差,还自称庆王的奶表兄弟。臣请出王命旗牌将其斩杀,也是为了维护兄长的清誉。”
庆王的那些责难,全都憋了回去,像喝了一口滚水般脸色发红。
但他并不沮丧,儒雅的面孔再度浮起阴险而古怪的笑:“什么奶表兄弟,都是那人胡诌的。你为民除害是好事,今后别太操之过急就是了。”
永历又对照手中字条,与群臣沟通政务与政见,总结当下要务:春闱,春耕,以及春耕前易出现的饥荒,还有就是正在翠屏府试行的新政。
他收起字条,扫视殿上百官,一脸童真地抒发己见:“朕想,若各地方官都能得万民伞,那可真是玉宇澄清。但是,朕不会将这作为封赏官吏的一项标准,否则就要有人强逼治下百姓送伞了。到最后,又成了官场乱象。所以,朕刚才也没因此封赏皇九叔。公道自在人心,这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对皇九叔最好的奖赏。”
吴正英位列群臣之中,双手敛在袍袖里,欣然微笑。
是臣子看君父,亦是老师看学生。去年新君继位,他的胡须还半白,现在几乎全白了。那份精气神,则注入了学生的骨血之中,伴其成长。
楚翊心绪激荡,难以想象这番话会从十岁幼主口中说出。他曾以为恒辰太子是天下第一超群绝伦之人,此刻才发觉眼前的孩子也不可限量。
“诸位爱卿,若无其他要事,便散朝吧。”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臣刘衡有本启奏。”一道沉浑男声,如惊雷般在楚翊身后炸响,令他后颈一麻,“臣要参宁亲王,在南齐的建同府协商剿贼期间穷奢极侈,有辱国体!”
不妙。
楚翊浑身一冷,周遭震惊的吸气声骤远,耳边只有自己隆隆的心跳。须臾,一切才重归真实清晰。他开始思索对策。敢公然发出攻讦,账目必定真实存在,问题在于为什么会存在?
“这里是详细账目。”
太监接过刘衡的账目和参楚翊的折子,呈给永历。小皇帝翻了翻,咬着嘴唇看一眼师傅,道:“退朝之后,朕会详查。”
“刘大人,你敢确保证据真实吗?宁王是去办正事的,怎么可能穷奢极侈?他可是刚刚得了万民伞的贤王。”庆王肃然开口,神情是藏不住的得意,与对方一唱一和。显然早已商量好,要将此事拿在朝堂之上公开争论,让楚翊辱身败名。
楚翊思绪飞转,脊背钻出一层冷汗,深目半敛,优美的唇角紧绷如弦。一旦生变,他近期的努力将化为泡影,春闱主考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回庆王爷的话,下官既公然参劾,便敢确保其真实性。这笔账,在建同府所在的向州的巡抚衙门,乃至于南齐的户部,都能查得到。”刘衡振振有词。他三十几岁,正值盛年,曾是瑞王的附庸,在兼地案的后续清算中全身而退,又转投庆王。
“那里面都有什么?”庆王继续搭台,以便对方唱戏。
永历不知所措,没有制止。楚翊面如古井,挺拔肃立。他不想听这些东西,但他必须听,然后当廷辩驳。他已经想通,这烂账究竟是怎么来的。
只见刘衡又掏出一份相同的账目,高声念道:“这里面,详细记录了招待驸马爷及其舅舅,还有一行随从的花销。冬月二十三至腊月初一,单单是驸马,即九王爷,每日就要进补一支百年老山参,并以参汤沐浴。午膳需有一盘清炒鸡舌,每次要宰二百只鸡,才能做这样一道菜。擦脚布必须是上好的白软绸,用过便弃。每晚要召一班青楼美女作陪,夜夜不重样——”
“你说完了吗?!”楚翊回过身,冷锐地斜睨对方,厉声喝问。
“后面还有很多,就念到这里吧。”刘衡谦恭颔首。
第166章 一场硬仗
“臣有几句话,想问问左佥都御史刘大人。”屈辱盛怒之下,楚翊依然冷静,毫不越礼。
得到皇上准许,他面向刘衡,坦然盯住对方的双眼,诘问道:“这样的烂账,略做思考便能看出蹊跷,你拿到手之后不做基本判断,就在朝堂公然污蔑本王,是何居心?”
刘衡的视线闪躲了一下,旋即从容道:“下官身为御史,履行监察百官的职责。大昌任何官吏德行有亏,我都必须参他,不论权贵。下官与王爷并无私交,也不了解你的为人。无论账面上多么离谱,只要是真的,就必须秉公任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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