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道霹雳般雄浑有力的男声在车前轰然炸响,令他心神俱颤:“三边总督兼兵部尚书,抚远大将军,定国公叶霖参见公主殿下!”
“副将叶星澈——参将叶星灿——参见公主殿下!”
叶星辞定了定神,示意子苓和云苓打开车门。甲胄的银光,刺得他微微眯眼。只见父亲单膝跪在车前,左右是二哥和四哥,全都身着轻甲。
他喉咙干涩,急促的呼吸喷在面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居然接受父兄的跪拜,一定会折寿、遭雷劈吧!
见没有回应,父亲再度双手一拱,山一般威武结实的臂膀和身躯带动甲胄,喀喇作响:“殿下一路舟车颠簸,自此北去还有不少路程,务必保重金体。末将为殿下备了些燕窝和山野药材,略尽心意,已经装在后车了。”
叶星辞微微颔首,勉强扯动干哑紧绷的喉头,尽量柔婉地说:“大将军和两位少将军请起,真是有心了。”
谢恩起身后,父亲和二哥的目光恭谨地半垂,四哥则瞄着紧随銮驾左右的宋卓他们,面露失落。叶星辞心里一酸:他在找我。他接到了我的信,一直期待与我会面。
对不起啊四哥,你没用的弟弟已经暂时脱离男儿之列,“为国捐躯”了。
“大将军治军有方,军容威整肃穆。大齐有将军,何其有幸。”叶星辞忍不住借公主之口赞扬父亲,“大将军身兼多职,练兵之余还要处理公务,也要注意身体。”
“有劳公主挂念,下官虽然兼着兵部尚书,但远在西北,部中事务均由两位侍郎管理,没什么案牍之劳。”
叶星辞看着四哥的左手,由衷关切道:“叶四将军左臂的伤,可好些了?”
“谢公主挂怀,好多了。”
寒暄了几句,叶星辞太过紧张,想结束谈话,只好说:“这边气候不及江南温润,最近本宫的喉咙就不太舒服,咳咳。”
“外面风大,公主好好休息。”父亲退在一旁,坚毅冷峻的面孔轻松了些,显然也不知该和内廷女眷聊些什么。从亲缘来讲,公主该叫他一声堂姑父,因为父亲的正妻是圣上的堂姐。
车门合起,车帷落下,叶星辞悄悄松了口气,与子苓她们相视苦笑。下一刻,他的心又悠悠提起,只听车外传来父亲的责问:“你五弟呢?他不是说,一直贴身护送公主吗?怎敢擅离职守?”
父亲的声音虽轻,却十分低沉,清晰地穿透车板,在叶星辞心口震动。
“是啊,他跑哪去了,我确实接到他的信了。”四哥嘀咕着,朗声向随行的宋卓等人打听:“劳驾,几位是东宫内率府的护卫吗?你们叶内率呢?”
“呃,他……他病了,暂时留在清泉县养病,过些日子再来向大将军问安。”宋卓紧张道。
“你鞍下挂着的,好像是他的枪吧?”四哥观察到异样。
“呃,是,是叶小将军让我暂时替他保管。”
父亲没问他的病情,而是冷哼一声,不屑地沉声道:“他没带过一天兵,算哪门子的将军,现在连家伙都叫人帮忙带着!公主与他一样车马劳顿,他倒是先病了,成事不足!叫他尽快动身,追上车队护送公主,中途不必来见我。”
“什么病?严重吗?”四哥的声音透着关切,“请大夫抓药了吗?”
宋卓磕磕巴巴地现编:“他,他腹痛,窜稀了。不算严重,但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反正就……还行吧,将军不必忧心。”
听说他窜稀了,父亲冷厉地“哈”了一声,不再言语。你才窜稀了!你全家都窜稀了!叶星辞恨不得把宋卓的嘴缝上。
第10章 翩翩皇九弟
“清泉县距此不过半日路程,这两天我去看看五弟吧。”四哥请示道。
父亲带着怒意低吼:“不许擅自离营,否则军法从事。”在四哥的沉默中,车驾缓缓启动,北行出关。父亲猛地高声喝道:“三军听令,恭送玉川公主出关!”
列队两旁的将士们精神一振,齐声高喊:“恭送玉川公主出关!”数万男儿的吼声粗犷有力,连吼了三遍,山回谷应,震彻云霄。山中群鸟惊飞,呼啦啦掠过送亲车队,投下转瞬即逝的飞影。
接着,这些豪迈的男儿以矛击地,慷慨激昂地唱起铙歌:
“甲铮铮兮,矛铛铛。
山河北望兮,跃马提刀。
上报君父兮,下安黎庶。
马潇潇兮,旗烈烈。
惜我同袍兮,胜我手足。
听命号令兮,水火不怯。
九万里风休住兮,铁骑吹取雁鸣山。”
“铁骑吹取雁鸣山……”叶星辞端坐车中,身子随着颠簸微晃。他含泪轻声合唱,仿佛也是将士的一员,此刻正伴着军歌出征,心怀一去不回的必死之念。
他渴望浴血杀敌,与子同仇。他渴望让娘亲以自己为傲,凭借他的军功封诰命,再不因出身微贱而受冷眼。他渴望……放眼四周,他有太多渴望,此刻却困于这华美的桎梏。
一种极其恐怖的预感,在心底漫延:他会不会就此困下去,困一辈子,真的一去不回?
不,不会的。
叶星辞忍不住用头顶开车窗,探出半张脸,回望送行的父兄和大齐将士。马蹄和车轮惊起滚滚尘烟,四哥英挺的身影伫立其中,翘首目送车队。他似乎想对父亲说些什么,犹豫着没开口。也许,是想替无能的自己辩解吧。
“四哥,我在这啊,你不用去看我了……”
叶星辞低喃着,看看四哥身上挺括的甲胄,再看看自己这一身华艳的女装,苦水在胸腔翻涌。他品尝着唇上胭脂的花香,眼眶愈发潮热。终于,几颗泪争先滑出,打湿了面纱。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缩回头,粗鲁地扯下面纱,手掌在脸上乱抹,小猫洗脸似的。一块手帕递了过来,他抬起泪眼,撞上子苓关切的目光。
“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
她摇摇头,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自有各人的烦恼。原来,富贵如你这样的名门公子,也并不万事胜意。”
“人不就是这样吗。”叶星辞苦笑一下,“求温饱,求功利,求扬名,最后求不朽。我吃喝不愁,就总是想从军,做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结果……”他嫌弃地瞥着自己这身女装。
“不见得要征战,科举入仕也是一样的。”子苓道。
“这条路封死了,我一读书就犯困。”
云苓咯咯笑了,话也多起来:“怎么会,叶小将军以前可是太子伴读啊。”
“我是‘半读’,读一半,睡一半喽。我被选入东宫,是因为圣上崇道,被他请进宫讲经的道长说,我和太子爷八字相合,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可惜,道长没算出我能吃能睡。”
姑娘们都娇笑起来,两两依偎,赏心悦目。闲聊中,不知不觉,叶星辞眼里的泪光散去了,振作精神道:“来来来,再拿些点心出来吃。”
风,似乎更大了。
过了重云关的峡口,在曾是战场的旷野北行一个时辰,就到了边境重镇流岩。北昌迎亲的队伍,会在城外迎接。
叶星辞撩起窗帘,朝外瞟了一眼,已经隐约看得见对方的仪仗了。他心口阵阵发紧,既紧张,也愤恨。
一年前,这里还属于大齐,与东北方向的小城奇林呈掎角之势,进可攻取昌国国门展崇关,退可拱卫重云关。
战事正酣之际,太子替万岁赴前线劳军,热血上头,领一支轻骑试图从侧面打配合。却被敌军围堵,困在奇林。为了储君的安危,父亲不得已从流岩调重兵解围,结果流岩失守。
调去的兵马,轻易便解围救回太子,却在回防流岩途中遭遇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四哥舍命护卫太子,差点丢了一条胳膊。那之后,刚解围的小城奇林也很快沦陷。
这一场大败,使得齐国被逼退一大步,只能苦守重云。像被砍断了一只手,而敌人却探出了一只手,就搁在你屁股旁边,叫你坐卧不宁。
上一篇:凶悍屠户太旺夫[种田]
下一篇:跛公子的替嫁小夫郎[种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