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调度极为严整,在场之人得到吩咐后如离弦的箭,纷纷赶往关隘所在之处,誓将魔族阻挡在外。
魔族一旦进城,峦锦城中的普通人恐遭灭顶之灾。
大多数的人都离开,还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赶来,都是认为自己有特殊法门,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
又一人走来。
文敏正准备问来者有何法门,就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是周横。
文敏劝道:“你体弱,不如留在书院中看护学生。”
因为经脉尽断,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周横从不参与,只专心修书。
此时,周横一身蓝衣,看起来久病缠身,闻言道:“金丹以上的弟子尽数而出,我亦有此修为。”
他偏过头,看向山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修士,我难道能坐视不理?”
这是不必再劝的意思。
文敏深深叹气:“也是。你的性情一贯刚硬,宁死不折。”
周横赶往一个情况极其危急,缺少人手的关隘。
半刻钟后,他停了下来,眺望远方。
与人族相比,魔族的体型大多奇形怪状,肤色多为漆黑或深红,看不清具体的面容,来者众多,十分拥挤,看起来是黑压压的一片,一齐袭来时仿佛天崩地裂。
峰主赵游和几位先生身先士卒,悬于半空,停在护山大阵的缺口处。
他们身下的石砖被鲜血染红了,其中大多是魔族的,也有少数是属于修士的血。
受伤的学生退于阵后,又有人顶上。
魔族毫无理智,狂性大发,前面的倒下了,或许还没死,后面的魔族直接撕咬同族的血肉,吞吃入腹。
周横抽出自己的剑。
他已多年未曾握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太初观的剑法。
他不想再令太初观蒙羞。
周横自小在白鹭书院中读书,学文章,明白事理,知道何为士子之道。然后所有信念毁于一旦。是太初观的师长重塑他的人生,接起他被折断的骨头,让他又能在人世间行走。
无论哪一段经历,周横都没有片刻忘却,他只是不再提起。
这是一把好剑,由太初观炼制,多年未见天光,也没有锈钝。
周横提剑而起,斩下一个魔族的头颅。
战事越发激烈,魔族源源不断地从远处袭来,不知道具体的数量。
魔族群拥而上,其中一个企图从缝隙中钻进来。他的头很大,有一张血盆大口,牙齿极为锋利,身体却干瘪细小。于是,他选择先将身体挤了进来,头却被拦在了外面。
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个学生见状,提刀便劈砍而下。
顷刻间,那魔族的头与身体调转方向——魔族的能力似乎总是这么诡谲狡诈,占了半个头颅大小的血盆大口张开,似乎要将学生的半边身体一口吞下。
紧急关头,周横伸手将学生往自己身边拉,他奋不顾身,手臂横在学生面前,来不及再往后退了。
周横神情未变,他思考能否在手臂彻底断裂前将剑刃插入这魔族的口中。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
那大头魔族面露狂喜,准备饱餐一顿,他保留着这样的神情,整个头颅被砍了下来。
周横松开手,将学生拽至身后,仰起头,看了过去。
来人沉声道:“师叔,你怎么还是这样,为了小辈不顾自己的安危。”
周横一愣,似乎是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你……你都这么大了。”
面前站着的是太初观这一辈的大师兄江飞止。
江飞止一入门,师父就闭关去了。太初观的大多长老忙着降妖伏魔,没空带小孩,周横是状元郎,擅长诗书,又懂得礼节,年方八岁的江飞止就被塞到他的膝下,由他教养了。
直至四年后,周横为了报俗世之大仇,叛出太初观,两人才分开。
也可以说,江飞止是由周横带大的。
时隔多年,江飞止再也没有幼童的模样,他现在是同辈中说一不二的大师兄了。
他说:“听闻紫微书院有难,我们师兄弟在此游历,立即赶来支援。”
周横的手臂抖了抖,他经脉尽断,不能握剑太久,闻言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飞止望着他,低声道:“降妖除魔,是太初观的祖训。我等前来助战义不容辞。但,我也有私心。师叔,在这危险的境地中,我最想和您并肩作战。”
一旁的师弟忙里偷闲,凑过来丢下一句,又飞快前去与魔族厮杀:“师叔,你好厉害,我还从未见过大师兄这样呢!”
周横笑了笑,生死之际,什么风评,什么名望,好像都不想再计较了,唯愿所有在意的人都能活下来。
江飞止纵身跃至最前方,举剑道:“剑阵,起!”
*
一个半的时辰里,归雪间补上了四处护山大阵的缺漏。
护山大阵围住的是紫微书院,强行使其将整个峦锦城都纳入庇护范围内,必然会出现问题。
十一处大关隘是裂缝大到无法弥合,只能由人看守。而如果没有阵法大师的亲自查探,很难察觉到更多的细小裂缝。
这些还有修缮的余地。
修补第三处时,有魔族也发现了这道缝隙,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归雪间专心致志地修缮阵法,于怀鹤杀死了上百个涌入其中的魔族。
现在是第四个。
归雪间有大乘期的修为,五感极为敏锐。周围很安静,他能听到远处的声音,嗅到随风飘来的浓重血腥味。
这是他最厌恶的东西。
越到这样的时刻,归雪间的精神越集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现下于怀鹤不在归雪间的身边。
他们路过一处关隘时,那里已经摇摇欲坠,要被魔族攻破了。
于怀鹤留了下来,先助他们一臂之力
直至修补好第四处,归雪间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向前探查。
希望不会有魔族先他们一步发现裂缝。
向前赶了几里路,归雪间忽然被人抱住。
冷的气息环绕着他。
归雪间身体一软,将脸埋在于怀鹤的胸膛中,外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对他产生影响了。
于怀鹤道:“局面暂时稳住了。”
“暂时”,的确如此。
目前的状况还行,盖因魔族的修为大多没那么高,也无指挥,全靠堆积数量,而书院的全体师生灵力充沛,是状态最好的时候。
但归雪间知道,如果魔族保持现在的趋势,这么下去境况只会越来越坏。
魔族的传送阵离峦锦城太近,而能赶来支援的修士很遥远,那些魔族被操控心志,对死亡毫不畏惧。
他们踩着同族的尸体前进,而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
归雪间这么想着,分出神念,继续巡视着阵法边缘。
又一处缺口。
归雪间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
即将落地时,归雪间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心脏有一瞬的停顿。
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不同,这次不是精神上的战栗和恐惧,而是来自魂魄与身体之间的吸引。
——作为一个容器的本能。
这具身体差一点就要属于第一魔尊了。
归雪间抵抗着这种本能。
他的手死死攀着于怀鹤的肩膀,大乘期的修为之下,几乎立刻就将布料撕碎了,指尖陷入于怀鹤的身体时,微凉的体温又让他猝然清醒过来。
他不会伤害于怀鹤。这也是本能。
于怀鹤抱得更紧了,他问:“怎么了?”
归雪间闭上眼,低声说:“他快来了。”
空气有轻微的震动,这是只有归雪间能感应到的痕迹。
和真正的身体相比,此刻的第一魔尊是那么弱小,他等待时机,用魔族的性命和鲜血开辟一条路,不会作为先锋率先出现。
或许他认为时机已到,他要来收割成果了。
于怀鹤安静地等待归雪间没说完的话。
归雪间的指尖微微用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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