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雪间想了想,站起身。
于怀鹤坐在椅子上,留有的空间很狭小。
归雪间伸出手,扶着于怀鹤的肩膀,缓慢往下坐。
于怀鹤抬起眼看着,没有阻止,只在归雪间力气不足,腰背摇晃,快要跌下去时扶住了他。
归雪间将鞋脱掉,双腿大开,膝盖抵在椅子两边所剩不多的位置,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就这样坐在于怀鹤的腿上。
两人的身体紧贴着,比普通的拥抱更加亲密。
归雪间想以这样的方式抚慰于怀鹤。
于怀鹤搂着归雪间,轻声说:“我想到她的离去。”
她是于行竹。
于怀鹤很年幼时,就已经习惯于行竹不在身边,他由师祖抚养长大。归雪间想,可能是于怀鹤的年纪太小了,于行竹不希望他承担这些过于沉重的旧事,所以从未对他开口言述。
归雪间有点费劲地抬起脸,唇落在于怀鹤的脸颊上,很轻的一下,又一下,像是察觉到他的难过和低落,是没有任何情欲的安慰和陪伴。
于怀鹤被归雪间撞的往后靠了靠,玉坠有些许摇晃,像一颗即将引起涟漪的石子。
他偏过头,视线望向窗外,那里有一团树的阴影。
一小会儿后,于怀鹤将归雪间搂得更紧了些:“在归元门,每次收下新的门生,师长都会为他种下一棵树。这棵树会伴随着后辈一同生长,也会一同死亡。”
归雪间安静地听着,脑袋抵在于怀鹤的脖颈间。
于怀鹤道:“母亲拜入归元门,就要改了这条规矩。她说:‘人死了,怎么还要树来陪葬?树本来活得好好的’。后来,归元门收徒入门时,还是会种树,但树的根系不会再与人的生死相连。一个人死了,生长在树旁边的草木会燃烧成灰烬,埋入泥土中,树会生长得更加繁茂。”
归雪间闷闷地说:“师伯好厉害。”
又问:“你的树是师伯种的吗?”
“嗯。”于怀鹤往后推了推,和归雪间对视着,“你出生时,她也为你种下了树,在我的旁边。”
归雪间怔了怔。
于怀鹤稍加回忆:“它长得很好,和我的那棵差不多高,和你不太一样。”
归雪间歪了下脑袋,蹙着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的意思。
自己的树和于怀鹤的树都很健康,同样高大。结果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不慎从楼上跌了下来,吹风就咳嗽,走了三里路,昏迷了三个时辰。
归雪间问:“树是不是和我很不一样?”
于怀鹤点头:“归雪间,你是有点难养。”
他的语调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陈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担心你会凋谢。”
归雪间:“。”
竟然无法反驳。
于怀鹤笑了下:“但我只养过你。你的树和我的树都是师祖在照顾。”
过去的回忆很美好。现实是师祖的树枯萎了,于行竹和归明玉的树继续生长着,但她们已经死去,于怀鹤和归雪间的树依偎着。
明明是想安慰于怀鹤,归雪间却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所以,在短暂的停顿后,于怀鹤冷静道:“我要杀了游疏狂。就在这一次。”
游疏狂的修为深不可测,是很难战胜的对手。
不是庄言笙所设想的的那样,于怀鹤不会等待任何人,任何帮手,他要亲手杀了游疏狂。
归雪间没有制止的意图,他说:“我知道。”
他将脸埋得更深,睫毛被压折了,抵在于怀鹤的皮肤上。
他说:“我相信你。”
不是因为于怀鹤是后世之人口中赫赫战绩的龙傲天,归雪间了解于怀鹤,明白于怀鹤,他知道于怀鹤可以做到。
他也说:“我会帮你的,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于怀鹤为归雪间做很多事,归雪间看似为于怀鹤做的很少,实则是于怀鹤的愿望太少,且大多与归雪间有关,他只要乖乖接受照顾就好。
其实无论于怀鹤想做什么,归雪间也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于怀鹤低下头。
就像归雪间无法拒绝于怀鹤的照顾,于怀鹤也不能拒绝。
于是,他说:“你不要受伤。”
这人要杀游疏狂,准备以命相搏,不会顾惜身体,又不许自己受伤。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的标准有很大问题,但没有反对,而是含混地应了声:“当然,你会保护我,我也很怕疼。”
于怀鹤没再说话了。他的指尖在归雪间细瘦的脊背上划过,又一次丈量着这个人的脆弱。
长久的沉默间,归雪间困得昏昏欲睡,他从来没熬到近乎天明过。但还是吊着最后一点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吻着于怀鹤。那些吻落在于怀鹤的下巴,嘴唇,脸颊上,乱七八糟的所有地方。
体温是冷的,眉眼的轮廓很锋利,他的气质像出鞘的剑。
归雪间的嘴唇却是柔软的,他不害怕,雪永远不会被剑割伤。
终于,于怀鹤扣着归雪间的下巴,是最后一个深吻。
然后将归雪间放在床上。
两人抱在一起入睡。归雪间不是枕在于怀鹤的肩膀上,而是整个人被于怀鹤揽入怀抱,像一棵不那么高的小树,被一旁的另一棵树保护着,可以抵抗一切风雨。
第118章 血缘
那个夜晚,归雪间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是一棵树,长在另一棵树旁边,风吹雨打也不怕。
醒来后有片刻的恍惚,睡的很好,感觉很安心,浑身却莫名酸软。
……毕竟他不是一棵真的树,而是一个人,以蜷缩着的姿势睡了一个晚上,身体肯定会留有一点后遗症。
归雪间睁开眼,下意识看向一边。
于怀鹤早醒了,他坐在床的另一侧,单手揽着归雪间,一直没有松开,不知道抱了多久,面前放了一张纸,正在提笔写字。
归雪间的眼前模模糊糊,嗓音带着还未睡醒的沙哑:“你……”
又撑着手肘,伏在于怀鹤的大腿上,从被子里探出身,想看这个人写了什么。
于怀鹤偏过头,看向归雪间,他的目光停了下来。
归雪间的重量很轻,压在身上没太大感觉,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胸前的系带散开了。
他的身形纤瘦,低垂着头时,脖颈的曲线很美,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裸露在外。
归雪间对此无知无觉,有些茫然。
于怀鹤看了一小会儿,收回视线,又低下头,横咬住笔杆,空出两只手,好心地为归雪间系好衣服。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压在柔软温热的皮肤上,没有刻意调整过的体温是很突兀的冷。
归雪间很轻地颤抖着。
系好衣服后,归雪间被于怀鹤抱到了怀里,也看清了对方方才写的东西。
于怀鹤正在绘制昨日去往城外的路线图。
他的记忆力很好,画出来的路线很准确,连作为参考的周围环境标识都分毫不差。
他们打算杀了游疏狂,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和舍友们商量的。
几人约在了庸城最好的酒楼见面,定了相邻的厢房。
昨天看完信后,严壁经几人大吃一惊。
之前只是猜测庸城和魔族有勾结,但没人想到,游疏狂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完全置修仙界于不顾。
一个修为高深的仙城城主,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投靠魔族?
疯了吧。
孟留春没见识过这场面,胡乱猜测道:“不是说魔族的能力多种多样,很多都超过了修仙法术的范畴。”
真的拥有很多魔族能力的归雪间:“。”
孟留春继续天马行空道:“这个游城主是不是早就被杀了,魔族假扮成了他?或者他本来就是个魔族,要不就是魔修,隐藏在修仙界当了几百年的卧底?”
既有魔族又有魔修嫌疑的归雪间:“。”
别风愁压低声音道:“我一个妖族都知道不可能,你当来来往往这么多高阶修士都是瞎子不成?”
小鱼连连吐信子,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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