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尸体裸露的手腕处,有着一处明显的凸起,蛰伏在青白的皮肤之下,犹如虫子的触角。
池殊一点点揭开鲜红的袖口,血肉撕裂后,那道轮廓更加清晰地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试探地摸了摸,有些硬,像是肿块,长度几乎横亘整个小臂,触感和正常的皮肤略有不同。
犹豫几秒后,池殊从背包中拿出匕首,尖端贴着它的边缘插入,血肉的割裂声里,刀锋沿手臂的线条用力向下划去。
他抿着唇,额角沁出些冷汗。
随着尸体的手臂被剖开,里面藏的东西彻底展露在池殊的面前。
在那层皮肉的下方,竟没有肌肉与骨头的填充,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卷成圆筒状的小簿子,几乎完全与血肉长为一体。
池殊剥开淋漓的残肉,将它取了出来。
簿子被取出后,整条小臂只剩下伶仃的血肉与一条连接胳膊和手掌的纤长线缆。
他把它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缓缓打开了封皮。
它的材质是特质的,纸页即使浸了血,上面的字也没有花,不影响阅读。
池殊擦了擦染血的指尖,一张一张往后看。
【我发现自己在忘记一些东西。
那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个无形的小偷,每天都会从我的记忆里偷走一部分,我无法知道它会偷走什么,什么时候来,也无法抓住它,只有当我刻意逼迫自己去回忆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现到底遗忘了什么。
就比如刚才,我突然发现我忘记了我的名字。
不仅是我的,我过去的父母,朋友,同学,所有人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与此一并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长相,声音,和他们有关的记忆……
对我而言,他们已经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成为了一个个抽象的符号,简单的、形容关系的名词。
我在忘记“我”。
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所以,从现在起,我会将我仍记得的那些,以及之后所发生的,记录在这本簿子内。
不能忘记!不能忘记!不能忘记!】
【我醒了。
醒的时候,我的身边站满了学生会的人。我讨厌学生会。我低头看我自己,发现我也变成了他们的一员。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抓进行政楼的了,也不记得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披上这层红色的皮,它牢牢地与我的身体长成一体,再也脱不下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口号。
“秩序,规则,与平等!把育才建设成团结友爱的大家庭!”
很蠢。
我一边喊,悄悄地打量我旁边的人,他们的眼里无一例外闪烁着狂热的、疯狂的光。
我突然意识到,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要藏好自己,不能被发现。】
【在行政楼待了一段时间后,我总算弄清了这里大概的运作结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统摄在“主脑”之下。
等级越高,能支配的权利与自由行动的空间就越大,而像我们这种最底层的普通成员,几乎完全成为接收“主脑”指令与执行命令的傀儡,绝对服从,绝对忠诚。
当人失去了自由意志,还能称之为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或许在对我“加工”时的某个环节出了错,但我没被当成垃圾处理掉,而是留了下来。
理解。工厂总有没能筛选出来的残次品。】
【今天我去了负一层的清理区,亲眼见证了他们是如何把没用的“垃圾”给销毁,即使那些垃圾在一天前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被那只巨大的机器粉碎后,变成一团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塞入防护服里,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这就是清理员。
他比我们还要低等,不会说话,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接收最简单的指令,一刻不停地重复他的职责:清除垃圾。
把违规的学生变成规则的维系者,把垃圾加工成处理垃圾的工具,抽干人最后一丝的价值,不得不说,那个“主脑”很有一套。】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但现在,我只痛恨当初失误的“主脑”,为什么没有把我彻底变成他们的一员。
当整个世界都在腐烂同化,而你是其中唯一清醒的人,你试图反抗,逃跑,可面对那样庞大的存在,你什么也做不到,你伪装自己,被迫杀死你的同类,你内疚,忏悔,愤怒,歇斯底里,最后麻木,……原来拥有意识是这么痛苦的事。
我曾经制定过无数个逃跑计划,画过无数条路线,后来才悲哀地发现,我根本无法逃出这座楼,我无法脱离“主脑”,我是它的细胞,它的寄生虫,它的傀儡。
现在的我不需要食物,不需要睡眠,不用思考,不会疲惫,“主脑”会将养分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体内,我只需要像一颗齿轮、一颗螺丝钉一样,在自己的工位上一刻不停地运转,就好了。
我还是人类吗?】
【说来好笑,我晋升了。
我被提拔成中级学生会成员,拥有二级权限,可以去相对轻松的装配区工作。
他们竟然让一个仿冒品晋升,原因是我表现突出,事实上,我只不过在工作的时候耍了一些小聪明罢了。真讽刺。
在装配区,我只负责将他们故障的部分拆下来,再把好的替换上去,比起之前抓捕或打扫之类的活,要容易很多。
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今天从镜面里无意间看到我自己的模样时,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我。
我翻看前面的笔记,每翻看一次,都觉得像在读别人写的东西,那真的是我写的吗?原来我过去是这样的吗?
而且,我认识的字也变少了,写下这些的时候,好多时候,我都要想很久很久,才能回忆起能描述我想法的词句。
我有预感,当我遗忘掉一切的时候,我就会彻底变得和他们一样。
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我开始筹划杀死自己。
在维修室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送来过一个脊柱断裂的学生会成员,他们给他更换了新的脊柱,电缆,重启了他的大脑。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去工作了。
是的,只要我想办法把自己的脊柱给搞断,让那些人帮我重启一下,我的意识就会彻底消散,我也就不必如此痛苦地承受这一切……
我他妈早就受够了。
这里哪都不安全,无处不在它的监视下,我会把这本笔记藏在我的身体里,如果不幸自杀失败,我还能通过它想起之前的事情。】
笔记到这里结束。
池殊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双空洞的、血红的眼眶。
幽冷的光线下,颅骨森白,血洞后大脑鲜红扭曲的皱褶清晰可见。
脑海里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当前行政楼探索度:25%。】
看来对方就跟笔记上写的那些,去“自杀”了,但就目前看来,应该是以失败告终,并作为“故障”的学生会成员,带到这里。
……就是不知道头上的皮是怎么剥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你不是学生会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第70章
池殊浑身一僵。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那道声音……来自他的正前方。
池殊看着那颗没有皮肉的头颅,空洞之后,它的大脑似乎在隐隐蠕动着。
短暂的沉默后, 声音再度响起:“你居然没被他们抓住?还来到了这里?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现在, 池殊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那具身体里发出的,他盯着它, 试探道:“……你还活着?”
“我像死了?”
池殊:“……”
你要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再说话。
盯着它空空如也的五官, 池殊:“你能看到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