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气道:“我对牙行熟悉,管事的做什么都惦记着我,牙行就是我家了。管事的还说,我再熬一熬,哪天他跟大东家举荐我,也提拔我当管事。我身契在牙行,是信得过的人,以后就让大东家给我指配婚事。就像大户人家的家仆一样。我不大想要,这样我的后代都是卖身的奴才了。”
陈桂枝问:“由得你想要不想要?”
海有田笑道:“我在牙行挣的银钱不多,月钱就二三两银子,不起眼。”
陈桂枝夸他聪明,海有田只是笑,还往外看了看,疑惑陆柳怎么还没回来。
陈桂枝又问他:“你娶不起媳妇夫郎,可以入赘啊。你年轻,人机灵,到了别人家里能挑梁顶事,岳父家干什么的,你就干什么,娶亲的事也不用愁了。这不好么?”
海有田吓得连连摆手,话语连珠的跟陈桂枝说了很多赘婿的惨样。
“富家赘婿不好做,穷人家更是不把赘婿当人看,我可不敢!”
他是连东家打骂都害怕的人,怎肯去跳火坑?
陈桂枝给他说:“我有个老姐妹,就山寨里的,家里在商号有入股,她家孩子跟大峰是兄弟,条件不错,人也和善,舍不得把孩子嫁出去,想给孩子招婿。她看我在府城,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让我帮她寻摸寻摸。我看你不错,你仔细听听条件,不打你,不骂你,你入赘过来,就到商号干活,以后就跟大峰一起干,这样的人家能入赘吗?”
海有田:?
他都听迷糊了!
什么?这年头还有人给牙子说亲,还是个签了卖身契的牙子?
他当即扭捏起来,“陈婶子,你……”
陈桂枝纠正他,“叫姨。”
海有田改口快:“陈姨,你的话我信,黎老板也是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这户人家,也要搬来府城吗?我、我觉着他们可能不是想找我这样的……”
陈桂枝找了很多媒人,虽然看好海有田,却没把话说死。只说若是顺利,年底、年初就能相看。
要是顺哥儿没有找到合适的,她就安排他俩相看。要是找到合适的,就当她的老姐妹已经给孩子招到合适的哥婿了。
黎峰早说过想请海有田到商号帮忙,她不耍人,这事过后,就让海有田到商号去。
不论跟顺哥儿的亲事能不能成,海有田都能有个自由身,能在外头有个根,可以踏实过日子。
陈桂枝说:“你要是能接受入赘的事,我到她面前好好夸你。”
海有田坐这儿低头想了很久,如果是这个条件,他愿意入赘。
能有自己的家,干什么都有盼头。
陈桂枝这便转移话题,大声说了一句:“柳哥儿怎么还没回来?问个事情这么久。”
早都回来的陆柳,在外头听见问话,等了会儿,才敲门进屋。
他说:“我跟我哥哥玩了会儿,他说好了,能让哥夫做担保。”
海有田想好好表现一下,说好了要选孙夫郎炼蜜,他就又跑了一趟乡下,去找那个孙夫郎说事。次日又来一趟,带回来一个消息。
蜂蜜可以沉淀,也能过滤。沉淀和过滤后的蜂蜜,拿出去卖就行了。余下的东西,孙夫郎要等签了契据再教。
家中蜂蜜沉淀的时日很长,不需要静置、过滤。
有这个准信,陆柳很是欣喜。
黎峰今天在家,搬了一坛蜂蜜到院子里,陆柳拿来勺子,稳稳当当的挖取蜂蜜,装到新买的木桶里面。
木色与蜜色很配,陆柳眼里映着它们的颜色,想着蜂蜜的价格,他呢喃道:“像流动的金子。”
黎峰蹲身,视线从勺下倒出的蜂蜜里看见陆柳。陆柳的脸上有些蜜色的投影,暖暖的,很温柔。
今天只取一桶蜜,他们一起送到食铺里。
陆柳找来小瓷碗,盛取蜂蜜摆在桌上,给客人们看。
他想过怎样挽回蜂蜜的口碑,修补食客们失望的心。
往来食客,多是文人。文人秉烛夜读是常见的事。
蜂蜡可以做蜡烛,黎峰打听过,这蜡烛有香味,烟小,价格稍贵。文人们肯定不会拒绝蜂蜡。
陆柳不打算做试吃摊征集意见了,他已经知道问题,也即将得知解决方式。
他想以蜂蜡做赠品,限时三天。买一斤送一根。这阵子,就在铺子里正常售卖蜜水,一碗碗的冲泡,让食客们看得见蜂蜜的成色,知道他们家的蜜已经去除了杂质。
但蜂蜡需要制作。等山寨的货,就太迟了。
等哥夫回来,他把那位孙夫郎的存货购入,以示诚意。这样既能满足铺子里的需求,先把蜂蜜口碑拉回来,又能解决孙夫郎的后顾之忧,让他安心去山寨炼蜜。
他侧头跟黎峰小声说着,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大峰,安哥哥和大强也要熬出来了。”
姚夫郎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大强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能搭伙去深山的时候,山寨里有了营生,大家都不用如此冒险。
他晚一步搭伙,在黎峰把弟兄们拉入商号分股的时候,也就没他的份。
现在他们能靠这个“流动的黄金”翻身了。
黎峰回握他的手,牵他去外面走走。
府城的街巷有不同的光景,居民区很有烟火气,过了中秋,附近租客渐渐多了,各家炊烟升起,巷子里能聚些人聊天说话,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院内的人声。
到了街上,入耳的都是吆喝叫卖。在人群中多走一会儿,才会听见身边人的说话声。
黎峰来到城里以后,很久没去过特别静谧的环境,他逐渐习惯了城里的吵闹。他听着陆柳说着以前、以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很有喜气,说出来很有盼头,跟身边的嘈杂混合,落他耳朵里却自动过滤,只剩下一些满足的喜悦。
他带陆柳到茶馆听书消遣。天色不早,他们待不了多久,一回书都听不完。
陆柳乖乖跟着他走,找到一处前后没有茶客的空位坐下。
家里人多热闹,他俩很难得独处。
陆柳问他:“大峰,你是不是想我啦?”
黎峰摇头,“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待一会儿。”
陆柳抿着嘴巴,不大高兴。
怎么不说想呢?就点个头的事,他又不知是真是假。
黎峰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爱听甜话?”
陆柳哼了声,心说:我平常说的甜话也不少呀!
黎峰大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把陆柳的脸皮都蹭红了,得人一眼瞪视,才笑道:“我想带你出来缓缓。”
陆柳不明白。他缓什么?他挺高兴的。
黎峰说:“以前还好,虽然在家里打转,但你能去姚夫郎家里串门,往来的人都是山寨的人,能跟他们聊很多家常,回头看看就是大山,你能出去挖野菜,我们家还有小菜园。前屋后院都大着,你一天忙很多事情,样样不一样,心是敞快的。城里还是太挤了,路都不宽敞,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虽说热闹,但也热闹过头了。家事、人事一件件的,你两只耳朵都没得闲过,你的心怎么能不愁?”
陆柳都瘦了些。他每天跑不了多远的地方,餐饭都好着,时常能喝汤,一天天笑眯眯的,也没生病,却熬瘦了。
陆柳也摸摸脸,他说:“可能是看书看的。”
他望着黎峰笑笑,不计较什么想不想的,还反说黎峰好酸情。
“怎么了?蜂蜜能继续卖了,不高兴吗?还是看见海牙子不高兴?我看顺哥儿都没过来瞧瞧,这么早就躲着人,可能有戏。”
黎峰跟他聊着。顺哥儿的亲事,他都看开了,人能留在家里,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总要成亲的。
蜂蜜的事,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件事解决,他会劝说大强并入商号,以后寨子里的人也能学着养蜂,在家里挂蜂房。大家伙多个营生,他们这些闯出来的人才不负家乡。
他就是觉着蜂蜜事成,也见过媒人,探过海有田的态度,压在心上的大事告一段落,陆柳能歇歇了。
陆柳听他轻声细语的说,粗犷嗓音因压低变得略微沙哑,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好像痒到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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