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诣继续说。
“爸爸让你温和,让你仁慈,不是让你真的妇人之仁。究竟什么事是做给人看的,什么东西是你真正要得到的,你永远不要忘了。”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儒雅,却在问顾砚修。
“你是不该让人闹到他退学的地步,可是没让你牺牲自己的形象,去把他保护得毫发无伤。
现在爸爸问你,他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人,为他这么做,应该吗?”
——
顾砚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书房。
顾诣还有工作要忙,陆野跪在角落里,纹丝不动的像个雕塑。
顾砚修离开书房后也没走远,书房门外就是一座巨大的会客厅,坐在这里的沙发上,正对面就是雨林造景里的两只豹子。
它们是顾诣最得意的藏品,每当有客人来,都可以优雅而轻易地向他们展现顾家的财力和品味。
而在顾砚修十岁之前,它们是他的朋友。
两只年幼的小美洲豹,荧惑粘人的像一只猫,启明冷漠而疏远,顾砚修靠近的时候还会龇出长长的犬齿恐吓他。
可是有一回,顾砚修不小心从树杈上摔下去,是启明用身体接住的他。
再后来,两只豹子都长大了,一次打闹,荧惑的爪子不小心刮伤了顾砚修。
他父亲就命令他,不许再进到那片雨林里。
“可是荧惑很需要我。”顾砚修说。
他父亲笑了。
“它需要你?”他父亲问。“你们是朋友吗?”
顾砚修点头。
他父亲微笑着,循循善诱地告诉他:“你是人,它们只是宠物,人和宠物是不一样的,人永远不能和畜生做朋友。”
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一条准则。
一只花豹不配伤害他的身体,一个下区的Beta,也不配伤及他丝毫的名誉。
他应该高高地站在云端上,远离那些平民和牲畜。偶尔表演出一些慈悲和平和,用来让他们歌颂。
顾砚修有点疲倦地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隐约有晨光照进来,清早的光线像带着露珠,柔软地穿过窗棂和树枝。
顾砚修坐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下去。
“少爷,您醒了?”阿尔伯特在旁边轻声问。
顾砚修点点头,抬头去看远处的座钟。
“清早六点了,少爷。”阿尔伯特说。“先生昨晚接了一个紧急来电,赶去了欧大陆。”
佣人妥帖地给顾砚修递上热饮,阿尔伯特简单跟他汇报了一些琐事。
顾砚修打了个哈欠:“嗯。”
阿尔伯特笑了笑:“先生临走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打扰您,但也吩咐我们叮嘱少爷,以后还是要回房间休息,不要总在沙发上打盹。”
顾砚修接过瓷杯,垂眼喝了两口,刚睡醒的脑袋逐渐清醒,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阿尔伯特继续说:“先生还说……昨天不是有意责罚您,只是希望他教的话,您能记得。”
这种话顾砚修也熟悉了。他每次受罚之后,他父亲总会这么说。
但他不笨,不会沉溺于惩罚之后的温情,他知道,从心理学来讲,这是一种驯化。
正如他,即便清醒而冷静,也在一步步生长成他父亲满意的样子。
他倒不在意,都行。
“陆野呢?”顾砚修放下茶杯,问。
阿尔伯特沉吟了一下。
顾砚修抬头看他。
“陆野少爷还在书房。”阿尔伯特说。“先生说,让我们七点钟再请他出来吃饭。”
顾砚修一愣。
他父亲罚陆野……跪了一夜?
顾砚修站起身,毛毯从身上掉了下去。
“少爷……”
阿尔伯特想要阻拦,但是先生临走前的确没有额外吩咐。
他只好站在原地,看着顾砚修重重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
他父亲温雅的外表下永远藏着狠厉和冷漠,这件事顾砚修一直都知道。
他每次惩罚自己,都会选在他能承受的临界点上,既不会让他轻松,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什么伤害。
因为他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可陆野不一样,陆野在他眼里,甚至算不上一个人。
所以他责罚他,不需要掌握任何的度,他高兴,就罚两个小时,不高兴,就让他跪一夜,把一双膝盖全部跪烂。
顾砚修推门进去,看见的就是陆野的背影。
他仍旧跪在昨天的原位上,腰背笔直,稳稳当当。
他昨天明明是为自己出头,晚上又是他来书房里,替自己受过。
他们两个明明没什么关系。
一瞬间,顾砚修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雨林里玩时,从树上摔下来的那回。
启明接住了他,抖抖皮毛就走开了,走开的时候腿有点瘸,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起来吧。”顾砚修停在他旁边,低声说。
陆野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回答他:“没事,还有半个小时。”
顾砚修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胸口有点堵得难受。
“起来吧,我爸这个书房里没装监控。”
陆野听出他嗓音不对,立刻回过头来,抬头看向他。
顾砚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头发睡得有点乱,翘起两撮毛。
这显得他嘴角下压的模样有点可怜,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陆野立刻站起身,笔直又平稳,甚至顾砚修都要伸出手了,都没来得及扶他。
“怎么了?”陆野问他,目光清明,利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不像在受过罚的样子,昨天半夜顾诣离开的时候,他隔着门,还听见顾诣吩咐佣人给顾砚修盖毯子。
“着凉了?”陆野又问他。
很朴实的一个问题,让顾砚修本来有点堵的情绪瞬间被冲淡了。
他嘴角忍不住动了动,然后问陆野:“我是说你。我去找阿尔伯特,让医生过来看看。”
这样的大理石地面,跪两分钟都会痛,更何况是一夜。
这下,陆野又不明白了。
“不用,我没受伤,他没打我。”陆野说。
顾砚修:“……我是说,你跪了一夜。”
“嗯,对啊,”陆野应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他还没罚我呢,就先走了。”
第41章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之后, 是顾砚修轻轻的一声笑。
他实在是没忍住。
“地板很硬的,你跪了这么长时间,腿可能会受伤。”他难得耐心, 把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讲给人听。
陆野却不大理解。
他又不是个碰了就碎的玻璃杯, 为什么会受伤?
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痛?”
“……他罚完了?”
顾砚修:“……”
他抿着嘴拼命遮住笑意, 拍拍陆野的肩膀:“嗯, 出来休息一下吧。”
跪了一夜都没什么感觉的陆野,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来了感觉。
腿不痛, 但是肩膀发麻, 像是供血不足的症状。
他顿了顿, 顾砚修已经转头向外走了。
陆野很快跟上, 和他一起在门外的客厅里坐下来。
顾砚修特意关注了一下他的步伐。
很平稳, 没有丝毫遮掩的自然, 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谁也看不出来陆野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一夜。
不过,想了想, 顾砚修还是提醒他:“昨天晚上那种话, 以后不要再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以他父亲的教养和习惯, 的确不会真的动手去打陆野。
但陆野才刚上高一, 还要在这个家生活很多年,没必要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陆野却说:“他不会。”
顾砚修偏头看他。
清晨的光照进来,把陆野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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