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卿颔首:“正是。”
聂更阑、流光真君目光蓦地扫向那对眼球,眼中充斥的震惊久久不散。
三危哼了一声:“他们本就属于赫连金元,本君只不过是响应帝丘的召唤,将这对眼睛送回他身边罢了。”
空气中寂静了许久。
聂更阑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尽管君杳然、慕容证雪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以说甚至没有许临风和许田田多,但在他他心中,他早已把他们当成挚友。
灵音宗弟子大选,与他们二人在山脚广场初见。
初到妙音峰等待收徒大典那几日,在膳堂头一次得到二人出言相助。
之后的每一次,只要是聂更阑被刁难,他们在场的第一时间总会站出来无条件支持他。
聂更阑虽然从未当面正式表达过感激,可早已在心中感谢了他们千遍万遍。
被聂云斟等人欺凌辱没时,没有这些朋友的信任、支持和鼓励,恐怕他不会这般轻易挨过山中的酷暑和严寒,挨过无数异样目光和冷嘲热讽。
他虽从未在同伴面前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情绪,可是午夜梦回,难过、阴郁、悲愤等各式各样复杂心绪还是会如潮水般纷至沓来,如洪啸如雪崩,席卷他一整夜的梦境。
如今,他骤然得知一双挚友真身乃是来自九重天仙君的眼睛,一时间思绪混乱不堪,陷入了久久的惊心动魄中。
聂更阑心情动荡,久不能平。
一双手忽然摸索过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聂更阑手被清鸿剑尊包裹,仰头怔然望向他。
清鸿剑尊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命数使然,聚散无常,宽心可解万物。”
聂更阑不知何时已然流下两行热泪,眼眶赤红,极力压抑翻涌粗重的呼吸声,胸口亦是起伏不定,“师尊。”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布满粗粝的沙子,眼神布满脆弱,似琉璃
流光真君低叹一声:“曲终人散皆是梦,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聂道友可以把他们视为一场温馨美好的梦境?”
聂更阑赫然抬头,“不是梦。”
“他们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朋友。”
梦或许随风消逝也就罢了,或许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可君杳然、慕容证雪却是真实存在过的,黑暗中的灯烛,夜色下的明月。
纵使虚幻如镜花水月,却也实实在在赠予过他温暖和明亮。
流光真君叹道:“也好。看来你的朋友在你心中自有存在之天地。”
“不过清鸿剑尊,你徒儿看似镇定,却当着你的面悄悄落泪呢。”
确如他所说,聂更阑脸早已被泪水打湿。
清鸿剑尊抬手,默默以袖袍替他擦拭满脸泪痕。
聂更阑忽然牵起清鸿剑尊的手,慢慢来到那对眼球面前。
他召出一个冰晶琥珀盒,朝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双目似有所感,慢慢飞了过来,盘旋在冰晶琥珀盒上,一圈又一圈地飞。
聂更阑无声看向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二位神君,可以么?”
三危双手背于身后,眉心抖了抖,“有洛水神君在此作证,将来回归仙班时可勿要降罪于我和后卿。”
流光真君:“自然。”
聂更阑于是朝冰晶琥珀盒中注入一股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
随后,看向那双眼睛。
悬在空中的双目于是慢腾腾飞了过来,缓缓落于冰晶琥珀盒中。
盖子啪嗒一声轻轻合上了。
聂更阑松开手,冰晶琥珀盒慢慢飞回陷入昏迷的赫连金元身边。
聂更阑重新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沉声道:“师尊,想不想看看赫连金元?”
流光真君默默把目光投向三危和后卿。
三危:“……”
后卿:“有洛水神君在场,我们自当不惧帝丘怪罪。”
他手一扬,一道白芒倏然飞向清鸿剑尊双目,没于那双白瞳之中。
清鸿剑尊眼前瞬时变得清明,短暂映出山洞中的光线,也终于看清满身狼藉受罚的赫连金元。
“啪。”三危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道亮芒没入泡在池中的赫连金元。
昏迷的仙君眼皮子动了动,吃力地试图睁开空洞的眼睛。
末了,空茫的双目终于睁开,这才记起自己眼睛被剜,于是茫然地转动头,似乎在四下感受着什么。
三危再次将一道神力注入他双瞳。
赫连金元布满血污的面部一抖,继而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宽阔起来,眼前的山洞依旧是失明之前的山洞。
只不过多了四个人。
而最前面的,是一对执手并肩伫立的有情人。
赫连金元自诩不会看错。
山洞中空旷寂静,聂更阑注视赫连金元几息,声音低沉开口,“这是我师尊,北溟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如翻江倒海般,震惊得慢慢瞪圆了眼睛。
他失血苍白的唇剧烈颤抖,因为血水黏在一起的眼睫亦是。
“楼衣…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从喉间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再次睁圆了“眼睛”打量面前之人。
“你是楼衣的弟弟,”他艰难地吐字,声音嘶哑颤声道,“灵、灵音宗的剑修……虞肃秋?”
清鸿剑尊:“是。”
赫连金元胸腔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抖动,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他。
一刹那间,热泪自空洞的眼中汩汩流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楼衣……”
赫连金元身体颤抖不已,搅得池水也掀起阵阵涟漪,“当年是我醉心修炼,识人不清,未能及时铲除魔女,这才导致楼衣……”
他喉头忽然哽咽,一时间无法再说下去。
良久,他颤抖的身躯终于平静些许,道,“若非我心软,楼衣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众人一时无言。
这世间是是非非谁又能分出个绝对的对错。
赫连金元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真是命该有此一劫,逃也逃不掉。
良久,清鸿剑尊启唇,“我体内,是她的龙丹。”
赫连金元身躯又一次狠狠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清鸿剑尊于是把龙丹的来龙去脉简略说明。
“嘀嗒、嘀嗒。”不知何时,赫连金元滚烫泪水砸在池里,如决堤的洪水,很快,便把干涸的眼窝打湿了。
“她的龙丹…她的龙丹。”
清鸿剑尊以手按在丹田处,声音淡淡:“龙丹平和宁静,她并无怨怪之意。此事,责任也不全在于你。”
赫连金元猛地睁大空洞的燕窝哦,旋即,不住摇头,已然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山洞中的啜泣响起。又过了很久,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我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她的龙丹。”
“也算在漫长受罚生涯中得到一丝慰藉。”
“谢谢。”
蓦地,三危沉声提醒:“诸位,时间所剩不多,流月大陆亟待尔等归矣。”
一刹那间,覆于清鸿剑尊、赫连金元的白芒瞬间消散。
二人视线重归于混沌。
后卿道:“走吧。”
“流月大陆危机早日解除,对谁都有好处。”
……
聂更阑等人离开时,赫连金元忽然叫住清鸿剑尊。
“肃秋……”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遽然止步,转身回望拘在池中之人。
赫连金元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又终究无法诉诸于人。
他不仅亏欠北溟楼衣,对她的家人亦是万分歉疚。
可时至今日,再多说也已是无益。
千言万语,万般负疚,最终只化作一阵沉默。
赫连金垂下头,眼窝中的泪意已经干涸,嘶哑声音传来。
“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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