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抹了抹眼泪,绝望地想,或许,楚郎中并不在家。
他与楚郎中没什么交情,但村里的人,无论老少,都很喜欢楚郎中。
他们说,楚郎中是个好人,不仅医术高明,诊金收得也不多,他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的大善人。
仰头望向漆黑的夜,中年汉子重新振作精神,不,他还不能放弃。
现在,他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找大夫,只求老天保佑,让囡囡多撑一段时间。
中年汉子正要拔足狂奔,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简陋门框旁,青衣男子面色苍白,看起来消瘦又颓废。
中年汉子毫无所觉,他兴奋地抓住丹卿手,又哭又笑道:“楚郎中你在啊!真好。”
丹卿点点头,没有耽误时间,直接随中年汉子往他家疾行。
今夜月光很浅。
丹卿步履匆匆,将要走远,丹卿像是预料到什么,猛地回眸望向院子,心底仿佛空了大大一块。
中年汉子口中的囡囡,果然病得不轻。丹卿到时,她已经痛得意识模糊。
囡囡娘亲正在照顾她,哭得眼眶红肿。
丹卿上前,把脉并询问,最后诊断出,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腹部绞痛。
查清源头,丹卿为小姑娘做了紧急救治,然后留下药方药材,转身离开。
丹卿走得很快,到最后,他几乎飞奔在乡野小径。
一路跑回院落,但时间还是来不及。
床榻上,蜷缩在被褥里的小鹰雕,身体仍留有余温,却再没有任何的心跳声。
它死了。
丹卿怔怔望着毫无声息的啁啁,忽地轻笑出声。
颤抖着把啁啁捧入怀里,丹卿用脸颊蹭了蹭它柔软的羽毛。
它真的去找段冽了。
丹卿眸光逐渐失去焦距,缄默许久,他轻声说:“那你可要快些飞,否则,就追不上他了。”
丹卿眼眶干涸,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啁啁,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此时此刻,在丹卿看不见的身侧,十二三岁的少年望着他,似乎想抱抱他,宽慰他。
然而少年的手,只是虚影,两相碰触的瞬间,他的手陡然穿过丹卿的身体。
夜风似乎停了两息。
一抹月白身影,随之出现在狭小简舍。
少年有所察觉,侧眸望去。
窗下,容陵负手而立,他周身气质,比月色都更皎洁。
少年有些讶异,连忙抱拳向容陵行礼。
容陵面容沉静,他望着少年,淡声道:“你该走了。”
少年闻言,不由轻蹙眉头。他如今只是逗留在凡间的残魂,得速速升天,否则会对神魂产生不好的影响。可是……
少年看了眼哀伤的丹卿,心有不忍。
这个凡人,真的好苦的。
他不知道,他深爱的伴侣,只是下凡渡劫的神明。
他亦不知,他怀里搂抱的小鹰雕,也不会真正面临死亡。
他们短暂的生命,只是设置好的劫难。
可这个凡人,却不得一次又一次,面对真正的生死离别。
往后余生,他究竟该怎么活?
倘若不是命格限制,少年都想留在凡间,陪他度过这一生。
“他来自青丘狐族。”容陵蓦地开口道。
少年眼睛一亮,似有些不可置信:“他也是来渡劫的?”
得知真相,少年再无担忧,他小心翼翼望向容陵,似在判断他的态度。
在人间凡尘,他与“楚之钦”,是两情相悦互相爱慕的道侣,以后呢?
看着芝兰玉树的月白男子,少年莫名有些失望。
眼前这个端方优雅的容陵神君,与从前的容陵神君,仅有些微的异样。
他好像比从前,更加的冷漠。
果然,渡劫只是渡劫而已么?
少年最后望了眼丹卿,眨眼消失在凡间。
也罢,既然大家都是仙,那渡劫的意义,想必都是一样的。
卧房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陵望向丹卿,不知不觉,便静静看了许久。
他呆坐在床榻,鸦羽般乌黑的两排睫毛,久久都没有颤动。
不知为何,容陵忽然就想起,下凡渡劫前,他与他的数次相遇。
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傻,也有些懵懂的雪狐狸。他身上,有种难以捉摸的游离孤僻感,与九重天格格不入。
此时再忆起昔日种种,竟有些说不出的荒诞感。
容陵揉了揉眉心,忽地扯唇轻笑,像是在嘲笑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怎会演变成这般束手无策的局面?
在这天地安静的小小一隅,没有任何眼泪,没有一丝啜泣声。
容陵却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无数悲伤。
周围空气,仿佛都是那人一片片破碎的真心。
容陵忽然有些无措。
比起声嘶力竭的哭喊,这样的沉默,反而更让他难以忽视。
于容陵而言,渡劫从都不是什么虚妄。
只是它存在的价值与重量,对每个神仙来说,都不一样。
在仙人漫长的岁月里,记忆与经历,如同浩瀚苍穹里的尘埃。
没有什么是永恒,没有什么会亘古不变。
看着始终未动的丹卿,容陵转身望向窗外孤月。
他的命格大限,即将到来。
他如今虽保留着做神仙的记忆,但到底是凡人之躯,或许等他做回真正的宴丹卿,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容陵弯了弯唇角。
竟也生出些久违的紧张。
答案,究竟会是什么呢?
春寒料峭的夜晚,丹卿独自枯坐整整一夜。翌日,他找了块山清水秀的福地,把啁啁埋在广阔林间,然后启程。
这次,他是真正的一个人独行了。
艳阳高照,丹卿从胸口取出小瓷瓶,灿烂阳光下,瓷瓶折射出璀璨光芒。
丹卿笑了笑,眉眼弯弯,他把瓷瓶捂在心口,温柔地说:“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陪着我。”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永不会孤寂。
初夏来临时,丹卿正在一个小村庄落脚。
算算时间,距离云崇仙人所说的“楚之钦”大限,已经不远。
丹卿情绪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他不会真正的死亡。
事实上,丹卿还想继续活着。
哪怕段冽已经消失,哪怕啁啁也不在,丹卿仍愿意活在人间。
因为这里有段冽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丹卿活在凡尘一日,好像就能拥抱到段冽,他不止活在他的记忆里。
那个冷冰冰的九重天,只有丹卿,没有段冽。或许,也不会再有一心一意思慕着、想念着段冽的“楚之钦”。
第69章
天热蝉噪, 丹卿在荷塘采了片荷叶,盖在头顶,匆匆赶路。
到曲塘村陈阿婆住处时, 丹卿已被烈阳晒得满面通红。
陈阿婆见他热汗淋漓,忙从井里取出冰西瓜,用刀切开, 递给丹卿一大块。
这瓜熟得很透, 瓜瓤亮红, 里面还镶嵌着一颗颗乌黑的瓜籽。
一口咬下去, 果然清甜又解暑。
丹卿吃得酣畅,陈阿婆含笑望着丹卿,她爬满皱纹的脸,尽是慈爱。
吃完一块西瓜, 陈阿婆再递给丹卿一块。
丹卿确实热得不行,便也没客气,他道了声“谢谢阿婆”,斯文地继续吃起来。
树荫下,陈阿婆的老伴儿,正歪坐在轮椅上, 他双眼轻阖, 似已睡着。
前年, 阿公挑水时摔伤, 引发中风, 下半身瘫痪, 再不能走路,日常都是阿婆照料。
这样的夏日,似乎连猫猫狗狗都没什么精神, 它们蜷缩在阿公脚边,毫无防备地露出腹部。
丹卿望着这幅温馨恬静的画面,内心燥热仿佛也散去不少。
擦了擦嘴角,丹卿笑着对陈阿婆说:“阿婆,这次的药与上次略有差别,效果应该好些。您还是同之前一样,早晚熬煮,让阿公服用就好。”
陈阿婆连连道谢:“你上次的药就很管用,劳烦你了楚郎中。”
歇了半时辰,丹卿告辞。
上一篇:听说我老婆是反派大佬
下一篇:斩天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