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一片浑浑噩噩中,丹卿恍惚听到了容陵的回答。
丹卿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他心脏仿佛被谁硬生生揪起,极致的疼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容陵如此轻易又洒脱地妥协,他本该高兴,为何他却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丹卿,诀别之前,你要不要再好好看一眼我?”容陵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他用一种淡然疏离的语气,极平静道,“你应该仔细看看的,看我的仙根可还在,看我的神魂可还在,看我的灵脉可还在。”
说着,容陵缓步踱向丹卿,他步速很慢,当站定在丹卿身前时,那股诡异的笑意,仍停留在容陵嘴角,半分不减。
这本是一种颇具侵略性的举动,可丹卿不仅没意识到迎面而来的压迫,甚至有些呆呆怔怔回不过神。
丹卿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容陵方才的话语。
仙根?神魂?灵脉?
是了,为何它们通通都消失了。
为何容陵竟变成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丹卿探查后才惊觉,容陵不仅变成普通凡人,他的身体还接连遭受重创,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丹卿惊恐于容陵的虚弱时,下一刻,容陵嘴角立即应景地渗出一缕殷红血流,愈发衬得他面容苍白如纸。
丹卿吓了一跳,脸上因急切而生出几分活人该有的红晕,他慌忙去拉容陵的手,想给他渡一点神力,却被容陵避开。
“你这样我只会死得更快。”容陵口吻淡淡的,“这幅残破的躯体,如何还能承受得住你的神脉之力?”
“对不起。”丹卿眼神慌张愧疚,都快哭出来,他两扇眼毛湿漉漉的,仿佛沾染上了冰凉雨丝,“我、我不知道。”
空气沉闷,不等丹卿说话,容陵突然打破平静:“我该走了。”
容陵当真不再留恋,他转过身,背影倔强,却终是难掩虚弱地晃了一晃。
丹卿下意识追上去:“等等。”
容陵止住步伐,他微微侧眸,只给丹卿留下一缕吝啬的眼角余光:“还有事?”
丹卿词穷。
他有要说什么吗?
似乎并没有。
可丹卿很确定,他没办法让容陵就这样走。
“我应该能替你疗伤,我丹炼得不错,你知道的,我给你炼几炉丹药带上吧。”
“不麻烦了,仙界的药草药方也不适合凡人。”
“那……那……”丹卿手足无措,他现下就像一只六神无主的幼兽,他的想法和目的,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眸也盛满祈求。丹卿想让容陵留下来,他想失去仙籍失去修为的容陵做些什么,弥补点什么。
弥补之后呢?心里好受了就将他一脚踹开?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九幽塔,坐牢子般逃避现实规避风险?
容陵不会让丹卿如愿。
“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说,”容陵眼神清冷决绝,“我便走了。”
丹卿抿唇看着容陵,眼眶逐渐红透,仿佛刚刮起一场疾风骤雨,眸中满是狼藉。
这一次,他们的立场,来了个彻底的颠倒调换。
到底还是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
丹卿并没有追问容陵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高不可攀的仙神,到渺小卑微的凡人。
这条抵达九幽塔的路,注定不会好走,容陵却做了一个最坎坷最没有退路的选择。
容陵为此所舍弃的,所失去的,丹卿根本不敢深想。
“你故意的吗?”
望着容陵毫无留恋的背影,丹卿又气又怒,还有心疼。
他心知容陵舍不得真走,可看着容陵这幅潇洒又笃定的姿态,丹卿也是真焦急、真害怕。
“容陵!你就是故意的。”
丹卿委屈得厉害,他红红的眼睛被泪水湮没,满含控诉,“你认准我会对你心软,所以你利用这一点逼我妥协,对不对?容陵,你真是太可恶了。你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你以为你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我就会心软吗?”
谁都能听出来丹卿在赌气,他说的全是反话,“容陵,我绝不会妥协,你休想,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自投罗网的猎物吗?我绝不会束手就擒,任凭你拿捏。”
容陵忽地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是我卑鄙。我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妥协,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但我还是没能得逞,对吗?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重量。”
丹卿的心好似都被这些话绞碎了,他努力不让声音颤抖,低声问:“容陵,离开九幽塔后,你会回九重天,对吗?他们会原谅你,会欢迎你回家。”
“好,我回。”容陵朝丹卿温雅一笑,“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
丹卿憋闷不已。
这种感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人暴躁想要抓狂。
“你根本不会回九重天,你在骗我!”
容陵无动于衷:“何必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呢?丹卿,从你拒绝离开九幽塔,就注定我们今生不会再见面,我是生是死,归处在何,都与你无关。哪怕我走出这座塔,立即冻死在这场茫茫冰雪之中,你又能如何?会伤心吗?”容陵目光飘向远方,浑不在意道。
“容陵!”丹卿也怒了,“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希望你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活得自由又恣意。”
说到最后,丹卿像是意识到什么,蓦地垂眸,睫毛剧烈颤动。
“这些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去,是吗?”容陵笑起来,“丹卿,我并不想摇尾乞怜,在你面前扮柔弱装可怜。因为卖惨对我来说实在轻而易举,我能滔滔不绝一直不停地讲。讲我曾经的苦难,讲我正在忍受的痛苦,讲我将来所要面临的危险。但那些有意义吗?你与我了断,就该断的彻彻底底,我不再干涉你的命运,你也不要再担忧我的命运。”
说完,容陵若无其事地擦擦嘴角,竟擦出满满一指腹的血痕。
他动作自然地把手往背后藏,面上一派淡定自若,只冷声道,“一个人的命运实在微不足道,红尘蝼蚁罢了,又有谁会在乎一只蝼蚁的生死?”
丹卿都要哭了,一半被容陵气的,一半是真伤心。
他被容陵的逻辑套了进去,只觉得容陵活得凄苦,凄苦中又有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决绝。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但哪里是不是不太对劲?
丹卿抽搭着鼻子,脑中灵感一闪,整个人醍醐灌顶。
容陵他……
世上怎会有他这样阴险狡猾的人?
丹卿面色由悲转愤,只恨不能把两眶热泪都憋回去。
容陵口口声声说绝不在他面前装可怜、扮柔弱,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能将卖惨演绎得如此清新脱俗,丹卿能说什么?他若指责容陵,指不定容陵还会狡辩,说他这是故作坚强,然后再把丹卿的“邪恶想法”贬低一顿。
憋闷地锤了锤胸口,丹卿吐出一口浊气,他从未这般苍白无力过,此时生气或愤怒,完全都是一种赤裸裸的浪费。
故意的。
容陵全是故意的。
他还在赌,赌他是否能真正对他狠心。
这一回,被架在火上烤的是丹卿。
他可以对容陵的心机套路视而不见,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容陵绝不会乖乖回九重天,他一个浑身都是伤的羸弱凡人,如何在恶煞横行的乱世生存?凡人的苦难千千万万种,或穷困潦倒,或病痛缠身,或得罪权势滔天的贵人生不如死,还有潜藏在山林中随处可见的劫匪……更别提容陵从前得罪过的妖魔仙,做太子时他们多少心存忌惮,如今容陵沦为凡人,若有人蓄意报复,容陵焉有还手之力?
丹卿眼睛红得像熬了十天十夜,容陵却心情不错地泰然一笑。
看到丹卿幡然醒悟的眼神,容陵现下是装都懒得装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是想看我涉险去死呢?还是随我离开九幽塔贴身保护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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