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陵走出天后宫殿,眼眶通红。
他也割舍不下父母,但有些选择,他必须得做。
这世界偌大而繁杂,无数人经红尘而过,他们有亲人、爱人,有抱负,有信仰与理想。
而现在的丹卿,只有他了。
……
翌日,惩戒台。
容陵孤身而立,静静等待即将而来的刑罚。
十记斥魂鞭,听来轻巧,实则痛苦不堪。
容陵一声不吭,生生熬完十记斥魂鞭,面无血色地走出受刑区域。
他步履微浮,尚算稳健,至少外表看不出什么。
一步一步,容陵脊背绷直,以一种堂堂正正的姿态,跪立在天帝天后身前。
容渊端坐云端,面容被缥缈紫雾遮挡,看不出具体情绪。天后坐在天帝身侧,同样的喜怒不辨。
九重天诞生至今,从未有人自愿剔仙骨斩神魂,放弃与身俱来的神籍,容陵是第一人。
无数天地灵力堆簇而成的至高之神,在拥有一切后,所要舍弃的不仅仅只是这一身修为实力,而是天道曾赋予他的信任。
那么多人求而不得的气运与资源,方能浇灌出如今的神君容陵,凭什么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修仙一途,艰险艰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并非儿戏。
天道不容亵渎,更不容挑衅,它将严惩轻视规则的人。
第一波对容陵的攻击,来自天罚。
紫黑色闪电足有成人腰粗,它们目标精确,毫无偏移地拍打在容陵脊背,每一次都直击神魂灵骨。
天空仍然晴朗,唯有容陵头顶雷云密布。
身在其外的仙神,甚至感知不到任何威势。因为天道所有的愤怒,皆聚集于一人,它将百倍千倍,收回曾倾注于容陵身上的所有机运与偏爱。
容陵默默承受着痛苦,他能察觉天道对他的失望。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多少人羡慕嫉妒?可命运的馈赠是偏爱,又何尝不是枷锁?
唯有舍弃一切,方能摆脱束缚,去走他自己的路。
紫黑色闪电络绎不绝,无论容陵如何强忍,他的脊骨终究还是一点点弯曲,直至腰背彻底匍匐,再也抬不起来。
没人能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折磨,比之粉身碎骨,孰轻?孰又重?
或许是容陵表现得过于平静,众神甚至生出一种“天罚也不过如此”的荒谬感受,莫非天道对他手下留了情?
一开始,天道确实还以为,一切仍有可回旋的余地。
但容陵始终扛着撑着,不曾声嘶力竭,也不曾反悔求饶,意志何等坚定执着。
天道终于明白容陵的决心。
所以,它愿意给他最后的成全。
“轰隆隆——”
黑色闪电带着劈天盖地的声势,没有再给容陵任何可喘息的时间。
受完天刑,容陵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全身湿漉漉,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血。
众仙神面露不忍,纷纷偏侧过头。
唯有天帝天后目不转移地注视着,神情庄严而冷漠。
容陵今日特地换了身黑袍。
至少黑色看不出斑驳血迹。
他想,这样天帝天后或许能好受一些。
长达一炷香的天罚,已然去了容陵大半条命。
容陵瘫在血泊,奄奄一息。
接下来的除仙籍环节,将由天帝本人执行,容陵与生俱来的血脉之力,也会在此刻全部斩断。
小小一团光剑,在天帝容渊掌心凝聚,他幽深的眼瞳之中,是如蝼蚁般蜷缩着的容陵。
“你后悔了吗?”
“儿臣无悔。”
容陵竭尽全力,总算昂起头。
云端之上,天帝天后的身影,愈发模糊。
容陵突然就笑了。
他没有悔。
只有满腔感激。
感激天帝天后从未阻止他的决定,而是成全。
亲情与爱情,这个亘古两难全的问题,天帝天后帮他做出了选择。
“好。”
容渊似乎笑了声,短促而不可闻。
这一声笑,只有天后能品出其中的释然。
长子容廷的陨落,何尝又不是天帝埋藏多年的心结?终于,血与泪的经验后,他们这对父母都得到了成长,也学会了真正的放手。
一剑,催仙骨。
二剑,堕神魂。
三剑,斩灵脉。
……
天帝绝没有仁慈留情。
三剑毕,容陵已然倒在血泊,宛如干尸烂肉一般,再无半分人形。
白日青天,六界同时陷入黑暗。
这是前所未有的奇景,星月同辉,熠熠闪耀,但很快,星月又络绎不绝地纷纷坠落灭亡。
属于容陵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从此,世间再无神君容陵。
……
鸟鸣重重。
崖松将容陵驮下界,安置在冀望山山脚下的木屋。
靳南无和顾明昼几人闻讯赶来,轮流照看。
容陵伤得太重,凡人之躯,实在羸弱不堪,仙丹妙药于此时的容陵而言,无异于催命符。
昏迷期间,几人也只能用晨露米糊帮容陵吊命。
日子慢得就像望不见出路的沙漠,容陵一日比一日消瘦,他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墨发枯燥黯淡,曾经苍劲如竹的双手,如今只剩皮包骨。
靳南无他们天天看着,倒没觉得陌生可怖。云崇仙人抽空来过一次,一看到容陵,眼眶顿时就红了,只哽咽着说,“丹卿怕是都要认不出了。”
一想到丹卿,云崇仙人更是悲从中来。
容陵请辞太子之位后,巴不得丹卿去死的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他们在背地蠢蠢欲动,好似丹卿一日尚在,哪怕被关在九幽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也恐慌得日夜睡不安稳。
云崇仙人此行主要是为丹卿而来,可看着容陵形容枯槁、意识不清的模样,云崇仙人只能压下心头惴惴,祈盼容陵早日醒来。
整整三个月过去,容陵总算清醒。
从深秋到春,容陵睡完了一个冬天。
窗外枯枝绽出新绿,已有郁郁葱葱之貌。
容陵望着围站在塌边的故友们,根本说不出话,他漆黑眼睛艰难地眨了眨,露出一记苍白却轻松的微笑。
又休养了两三日,容陵迫不及待下床活动。
如今他不再身负神脉,好在肌肉记忆仍在。毕竟下凡渡劫时,段冽的身手就相当不错。
容陵花了大半年时间,逐渐调整好身体状态。
他现下的武力值,在凡人堆里,也算出类拔萃,但跟神仙相比,俨然如云泥之别。
穷极一生,容陵也不可能再战胜任何一个神。
凛冬,庭院树叶凋零得干干净净。
容陵打包好行李,预备前往九幽塔。
得知容陵打算,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劝是不可能劝的,但赞成,似乎也有些不对。
夕阳西下,靳南无作为代表,与容陵坐在门口谈心。
“容陵,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计划吗?你想怎么救出丹卿?”顿了顿,靳南无非常讲义气道,“崖松、顾明昼,还有姬雪年,他们都向我表过态,只要你需要,大家随时都能听候你差遣。”
容陵露出一记感激的笑,却摇头道:“我没有计划。”
靳南无:“……”
晚霞旖旎,容陵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橙红色的暖光。他目光坦然,神态放松,这似乎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没有压力的时刻。
轻松?没有压力?
靳南无面无表情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容陵神态无辜:“你说呢?”
两人目目相视,靳南无突然很想一掌拍死容陵。
深吸一口气,靳南无努力平复心情:“九幽塔位于极寒之地,又有仙界五位大帝联手,容陵,你必须搞清楚,你到底是去救丹卿,还是活腻了去送死。”
靳南无这段话说得极其严肃,容陵仿佛没听出其中怒意,他面上仍是那副令人讨厌的闲散姿态:“其实你们心里也很清楚,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把丹卿救出来的方法。如今我修为尽失,形同废人,若只依靠自己本事,恐怕连走到九幽塔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该怎么与五帝抗衡?用你们的性命替我冲锋陷阵吗?抱歉,我做不到。通往九幽塔的这条路,是我容陵一人的路,不是你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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