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仙人是特地告了假的,如今假期已到尾声,该回天枢宫了,但他实在放不下丹卿,又细细追问道:“丹卿何时能醒?我原以为他这几天想开了些,看来是不愿我操心,这才强颜欢笑与我周旋。也怪我,明知他羸弱体虚,还拽着他四处乱跑。”
宴祈眉头始终簇着。
透过窗,他看向躺在榻上毫无意识的丹卿,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了小小的丹卿,宴祈轻声一笑,语气里似乎还掺杂着怜爱与自责:“丹卿幼时,也总爱这般。负了伤,受了委屈,从不诉苦,只团成一团,沉沉睡去。有时睡十多天,有时数月,甚至几年,待他睡醒,就又恢复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云崇仙人这下顿悟了,原来这是丹卿修复自我、疗养内心的方式。
可这法子太傻。
傻得过于令人心疼。
“他这回得睡多少年,才能抚平内心承受的伤害?”云崇仙人讽刺地扯扯唇,“大约需要很多年吧。”
宴祈眸色暗涌:“或许于他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么?”云崇仙人与宴祈的思绪显然不在同个区间,他沉默须臾,道,“或许吧,但愿丹卿再醒来时,能放下那个害他伤痛至此的人。”
……
栖梧宫。
容陵独自站在登云台,此处风大,将他衣袍舞得猎猎作响,可他却浑然不觉。
已过去三月有余了。
距离他最后一次在南天门看见丹卿。
容陵没有刻意去数逝去的日子,但不知为何,他脑子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天,容陵不曾让自己有片刻停歇,他忙得脚不沾地。可时间能安排得密不透风,思想呢?
那日丹卿恳切又悲凉的目光,一直深深烙印在容陵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其实,容陵早知丹卿守在天宫外,隔着重重云海,他遥遥一望,便知那撇单薄的影子是丹卿。
他在等他。
这个迟钝的傻瓜,终是回过了神。
事实也如容陵所料,丹卿怎会轻易放弃呢!哪怕他那番绝情的话并无多少破绽。这世间情爱总是易碎,不爱了,才是最最伤人,也是最最有效的分手理由。可惜丹卿却没能就此放弃,在反应过来后,他终是追到九重天,誓要当面同他问个究竟。
丹卿有多孤勇决绝,容陵便有多怯懦心虚。
与其说他不愿见丹卿,不如说不敢。
丹卿纠缠得越狠,豁出去的越多,容陵就越是心如刀割。
那些全是丹卿不加掩饰的真心,他为他不惜做到如此地步,这叫容陵如何还能有勇气,再当着他的面,去重复那些伤人的话?
所以他只能躲,唯有躲。
可他要躲到何时呢?
一直躲到丹卿再也不想见他,再也不在乎他的那一日吗?
第127章
登云台之上, 滔滔云海翻涌。
“殿下,凫丽郡有异。”容陵麾下仙师李霞轩忽而来禀,“经苍龙阁多方查探, 近来失踪的仙人,有一部分在凫丽郡留下了魂魄碎片。”
容陵收回纷乱思绪,拾阶走下登云台, 微蹙眉头, 问:“魔域可有什么动静?”
李霞轩回禀道:“除频频扰乱仙域各地, 不曾有其它异样。”
容陵思量着道:“你率一支重羽军, 即刻前往凫丽郡,”不知想到什么,容陵忽又改变主意,“也罢, 本君亲自走这一趟,你且留守天宫,随时等候指令。”
李霞轩拱手称是:“属下遵命。”
凫丽郡乃仙界边陲之地,四面都是深不可测的黑崖。此地物资丰富,盛产高阶矿石,而这些晶矿, 又是锻造仙器、神器不可或缺的原料。
居住于凫丽郡的仙民大多资质平平, 他们主要依靠开采晶矿, 来换取更多的修行资源。
这样一座素来低调的仙郡, 怎会与陆续失踪的仙人有关?亦或是, 魔域也搅合其中?
容陵原以为, 那些不见踪影的仙人,都已被魔域掳走。
屠浮意图创造上古神气,就必须大量掠取不同种族的灵息, 然后不断将它们糅合组成,直至试验出最接近上古神气的力量。
魔域的野心勃勃,天帝容渊压根不放在眼底,对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经验,容渊显然十分推崇信任。
但不知为何,容陵总是无法放下心中戒备,有一粒不安的种子,悄无声息在他心底发了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滋养这株幼苗不断生长。
临去凫丽郡前,容陵决定先走一趟青丘。
这些日子,容陵私下没少和狐帝宴祈联络。
丹卿沉眠的消息,容陵便是从宴祈口中得知。时至今日,也只有在丹卿毫无意识的情形下,容陵才敢逾越那条鸿沟,悄悄去看一眼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孔。
夜幕沉沉。
青丘藏经阁内,狐帝宴祈正在翻阅卷宗。
说来也巧,就在丹卿回青丘前两日,宴祈竟意外发现一批记载源族纪闻的古籍。
因上任狐帝喜好务农,时常搜集种植类书卷,所以藏经阁专程打造一方天地,供其使用。
而这些泛黄残缺的古籍,就这么随意地夹杂其中,多年无人在意。
夜明珠散发着莹玉光辉,整座藏经阁亮如白昼。
宴祈手里拿着张损毁了三分之一的残图。
这图描绘的画面,很像某种部落祭祀。画中景致倒与人间颇为相似,群山拥簇间,乌泱泱的人们在田地绿林欢呼雀跃,一身披霓裳羽衣的女子翱翔于半空,她素手掐作莲花印,双眸紧阖,粉唇微微上翘。画中阳光明媚,清风拂动青绿,好似所有美好都蕴含其中。
宴祈专注地研究着画中女子。
下一刻,画中女子突然睁开双眼,那美眸盈盈,巧笑倩兮,竟像是在看他!
整幅静止的画卷,因女子的粲然一笑,莫名变得生动起来。
宴祈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他好似能闻到青草与花卉的芳香,亦能感受阳光的温度,他胸膛鼓动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前所未有的澄净明朗。
画中世界瞬间活了过来,它似乎也拥有生命。
那深埋于卷轴的时光恢复转动,涓涓细流般淌过山涧,从中渗透出的每一分力量,都能度化人世间的所有尘埃悲苦。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或许只是短暂一刹,宴祈如梦初醒,忙低头去看。
画卷女子轻阖双目,仍是先前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画中女子到底是谁?
莫非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亦或是画卷中蕴含的灵力已随时间消残,无法再重现画中景象?
宴祈眉头深锁,握住画卷的手不自觉收紧。
宴祈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这些记载着源族纪闻的卷轴,定是上任狐帝特地寻来。虽然书卷收录的只是一些民风杂事,但背后涉及的真相,不言而喻。
倘若没有丹卿的出现,有生之年,宴祈哪怕有幸发现这些“证据”,大抵也不会多看一眼。
毕竟他身中非死不可解的禁蛊之术,脑海再也没有那段记忆。
当年归墟,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他父尊不惜对他动用禁术,也誓要封存的过往,他是否还有追究的必要?
颓然长叹一声,宴祈将画卷精心收好,他正欲拿起一册书卷,四周平静的气流,陡然漾起难以觉察的波动。
竟有人私闯青丘大阵?好生大的本领!
宴祈眼神一凛,复又想到什么,弥漫于他周身的腾腾杀气,顷刻褪去。
月上中天,盈盈似水。
容陵站在丹卿独居的小庭院,他孑然一身,背后是大片大片漆黑的夜幕。
那浓郁的墨色,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吞噬殆尽。
数月不见,这位九重天太子也清减不少。
拢袖咳嗽两声,宴祈站定在容陵背后,静默须臾,这才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夜黑风高,殿下以这种形式大驾青丘,实在令孤惶恐!”
其言含讽,大抵是在表达对容陵强行破阵的不满。
容陵旋即回身,他拱手向宴祈行晚辈礼:“狐帝见谅,是晚辈唐突了。”说着,容陵眸光微转,他幽幽望向半开的那扇花窗,视线停顿片刻,这才黯然低喃道,“我……只是想过来看一看丹卿。”意识到举止过于失态,容陵强打精神,勉强扯了扯唇,向狐帝解释道,“身为九重天太子,我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还望狐尊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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