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
第58章
一个荒谬的夜晚。
电话匀速读秒,数字攀升至一场无声的负重,门铃如同审判前的宣誓,冗长、尖锐地挤压室内的空气。
等程朔反应过来仓促按下挂断,已经迟了,傅晟披着那套黑色浴袍从浴室出来赴往玄关——他已经从可视屏中看见了来人。
只有拖鞋趿在地毯上沉缓的脚步声。
程朔想要发声,抑或上前阻拦,但喉咙像被人扼住,双脚也被牢牢地钉铸在地,脑子里有一根绷了太久的弦,忽地断了。
还要再怎么瞒下去?
真相已经再赤裸不过。
傅晟拧下把手,拉开一道只能容下半边肩身的缝隙,将身后的景象严严实实遮挡,睨向伫立在门口的人,“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你故意的,是吗。”傅纭星冷郁地看着他道。
傅晟的眉心不曾蹙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微弱的光亮沿着玄关溜进屋内,势必给昏暝的夜增添躁动。
程朔捕捉到了动静,但无从分辨二人具体在交谈些什么,昏沉的大脑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睡意,搜刮着任何可行的方案。难道真要像木头一样眼睁睁杵在这里什么都不干?
然而,一片空白。
或许是出于逃避心,过去他总会不自觉地弱化真相被戳穿后的严重性,从未见过海啸的人不相信柔软的水也能杀人。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种隐隐的侥幸早在一开始就暗示了结局。
没有时间留给他懊悔了。
‘哗啦——’
一声巨响。
程朔想也没有想跑了过去,入目的先是地面上一片狼藉。玄关柜上所有物件都被扫落在地,零零散散,铺满一地,用作装饰的瓷器摆件直接在他脚前四分五裂。
往上,更糟糕。傅纭星扯住傅晟的衣领,永远冷淡无双的面容出现了一条裂痕,将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抵在高柜锋利的四角,针锋一触即发。
明明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但该说的话都已经在沉默中陈述完尽。
程朔太阳穴下的青筋突突的疼。
“好好说话,别动手。”
傅纭星转头,目光长久地凝在程朔身上那件与傅晟款式如出一辙的浴袍,如同一条处在极度戒备中的蛇,要将目标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打上属于自己粘腻的液痕。
“是我打扰了你们。”他说。
程朔想要反驳些什么,到了嘴边又变成一团乱麻。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傅纭星。
极度的冷静,极度的可怕。记忆里清冷矜贵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完全褪去了那层青涩,此时此刻,居然和傅晟站在一起也没有丝毫示弱。
势均力敌。
“所以一直都是他,”傅纭星还在继续,自虐一般,“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他停下,好像在等待程朔可以狡辩一二。竟然还有一丝可笑的期待。
“是我不让他告诉你。”
傅晟开了口,强行横亘于二人之间。
可这并没有让气氛疏解多少。
傅纭星捏着浴袍前襟的拳头青筋浮胀,已没有了温情,一字一句降到冰点:“我从没想过你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面对傅纭星直白的冒犯,傅晟好似完全不感意外,半干的发丝为着大幅度的动作而挡住了光洁的面额,给永远一丝不苟的精英做派蒙上了尘,“你的胆子越来越大。”
傅纭星的唇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是你教的好。”
程朔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眼下已经不是属于他们三人间的问题,更是兄弟阋墙,过往一切龃龉都平摊开清算。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完完全全被架在了这里。
“你先松开他。”只能说些毫无作用的废话。
傅晟扯回了傅纭星手中的衣袍,低头整理被捏出来的褶皱,无意的举动,却不可避免露出脖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消散的大片红痕,刺痛了傅纭星的眼睛。
“你说要处理的事情,就是指这个?”
傅纭星冷讽的话音刮过耳边的皮肤,程朔别开脸,知道是说什么也解释不清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拒绝我,却可以转身和别人做这种事,他让你很爽吗?”
难听的话比世间最锋利的武器都要尖刻万倍,傅晟沉声警告;“注意你的言辞。”
“还有二十天,是你的生日,”傅纭星注视着程朔,倘若未闻周遭一切,“我找到了最适合看流星的地点,做好了应对所有突发情况的准备,可是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我联系了所有人,你知道巧的是什么吗?我哥也在同一天消失。从校庆那天我就在怀疑,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很可笑。我以为你不会这样对我。”
程朔的心脏像被大力攥了一下,用了很大的劲才得以呼吸,“我发誓,最开始这真的是场意外,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这个晚上他没有说一句假话。
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傅纭星上前,一把捏住程朔的手腕,冷傲龟裂,力道几乎要将人扯入怀中,“那为什么偏偏是他?”
“难道你觉得会是你吗?”
傅晟走上来停在程朔身旁,搂过了他的腰,这个简单自然的动作打乱了对面的呼吸,在扫过程朔被拽住的手腕时,深灰色的眼底积起了细细的不悦,“松手。”
“松手的应该是你。”
两道声音在程朔前后此起彼伏,把他夹在中间,几乎晕头转向。不是,就不能一起松开吗?
傅纭星冷郁地盯着程朔肿起的唇,就在这个晚上,它曾吻过谁,又或者更甚地亲咬过哪些部位,这些想象无从克制地翻涌而上。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骇人私念。
当他按响门铃,从通话中的手机听见那道一模一样的铃声,他就已经彻底输了。以一种最可笑的方式。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傅晟?
为什么他永远输给这个压他一头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垂了垂血丝弥漫的双眼。
“刚才,在你过来前,你究竟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
这是傅纭星的最后一句话。
程朔没能回答,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傅纭星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
他看见了想要看见的真相,现在解释再多,只会让他在傅纭星心中早就破烂不堪的形象,一跌再跌。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搅局的傅晟。
看着傅纭星离开的背影,傅晟转身拨通了电话,捏着山根说:“对,现在,找人跟上,确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嗯,不用管。”
挂掉电话,回头发现程朔已经在沙发边换上了衣服,傅晟始终从容的神情从脸上撤去,沉在阴影中,捏着手机,“要去哪里?”
程朔低头套上裤子,“不关你事。”
“刚把人气走,现在又要去装深情吗?”
冷诮如同刮过黑板的粉笔,拉出一道刺耳绵长的余音,碎裂在地上的摆件似乎被人踩动,或许只是烦躁到了极点出现的幻听。
程朔停下来,扯了一下唇角,抬头看向站在玄关处的傅晟,柔和的顶光圈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无端端溢出一丝落拓。
“这不是你算好的吗?”
他或许是昏了头了。
但不至于丢了脑子。
傅纭星是怎么知道这处地址的?
又怎么能够踩着最好的时间出现?
傅晟沉沉地望着他,“你这样想?”
良久,没有人说话。程朔移开视线,比刚开始平和了一些,“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犯不着用这种手段。”
半晌,傅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回应他的是‘嘭’的关门声。
夜又回归了最初的岑寂。
傅晟一动未动站在玄关,闭上眼,意识浮现出白日背光下程朔为着那杯香槟坏笑着靠近他,身上带着阳光的味道,几乎刺眼,吐出的热气洒在颈畔:“谁是金主谁最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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