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朔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憋出的脏话也只敢往肚子里咽,急吼吼地跨上摩托车,掉了一个头,肩膀与耳朵夹着手机喊道:“等我下,我马上回去。”
后车轮扬起一片掺杂碎石的尘土。
上次回家还是春节。程朔平时只打电话,从不上楼和他爸打照面,偶尔去赵梅的早餐店里帮忙,设备出故障了便搭把手修一修,让老两口知道自己一切正常,不打扰他们的小日子。
主要还是不想听他爸唠叨那些催他安定下来的话。
老房子面积不大,墙壁有股淡淡的霉味,上个世纪最常见的居民楼户型,进去一打眼就能望穿整间屋子。程朔爬上楼梯,一刻不停地推进门,还没把身子整个探进去,看见了坐在厨房门口和赵梅一起摘豆角的傅纭星。
这个画面太割裂,程朔险些岔气。
听见动静,屋子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怎么急急忙忙的?我们刚买完菜回来,饭还没好呢。”赵梅笑着说。
程朔拽着门把手,气喘吁吁地盯着傅纭星,深吸一口气,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傅纭星面不改色,好像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穿件米白色的衬衫,扣子扣得规规矩矩,黑色碎发盖在眉毛前,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没有戴耳钉。打扮得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台上演讲的模样──清秀,白净,冷冷的书卷气。绝对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别人家的孩子。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程万木垂着两撇八字胡,手握遥控器,一家之主的做派,开口就是程朔熟悉的呵斥:“你这是什么和人说话的态度?没礼貌,在外这么久也不回来一趟,一来就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刚才出去买菜,你梅姨一个人提不过来,亏的有小傅帮忙,你还不先谢谢人家?”
“不是……”程朔有苦难言,可偏偏傅纭星还在这时出声:“是我打扰了。”
这下,显得程朔更像恶人了。
他想破脑袋,万万没想到傅纭星会在这里等着他,再抬头,扯出一个笑,好声好气地说:“你过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傅纭星说:“你不在家。”
程朔说:“我这两天住在蒋飞那里。”他不回家是谁的错?
傅纭星又说:“我打了电话,你没接。”还有短信。
“忘充话费了。”其实是拉黑了。
两个人的眼神推来拉去,话里有话,不寻常的气氛全都被程万木看在眼里。他当即沉下脸,打断了他俩:“人都来了,那就坐下一块吃个饭,难不成吃饭还要我去请你吗?”
赵梅忙从中调和,“你少说两句,小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老头绷着下半张脸没接腔。
最终程朔还是服了软,拉开凳子,坐在傅纭星对面,对赵梅说:“我来,您先去休息吧。”
赵梅把剩下半盆豆角让给了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去把鱼烧起来。”
一时,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说话。程朔用力择着手里的豆角,好像有仇似的,压低声问:“你来干什么?”
傅纭星头也不抬,一双弹吉他的手干起活来轻车熟路,仿佛程朔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我的男朋友不见了,难道我不能来找吗?”傅纭星完全没有压低声量。
程朔想用豆角堵住他的嘴,还好电视剧声音放的够大,厨房里也传来开火的动静,豆子一个个蹦到地上,跳得老高,“你听不懂我上次说的话吗?”
“怎么,你和傅晟可以旧情复燃,我就不行吗?”傅纭星口气冷冰冰,听出一股讽刺的意思,仿佛已经知道些什么,指甲在豆角上扣出月牙的痕迹。
程朔不说话了,也许是有几分心虚。他扫向傅纭星颊边淡淡的红痕,过去那么些天,已经基本看不出来,只不过他皮肤白,凑近了,还是能瞧出一点受伤的迹象。傅晟没有手下留情。
“还疼吗?”程朔抿了抿唇,问。
傅纭星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说:“疼。”
程朔有点意外他会直接承认,看着傅纭星如今低垂眉眼,带着伤,穿的一副宜室宜家的样子坐在木板凳上乖乖干活。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免有点儿心软。
“你们后来在外面聊了什么?”程朔语气不再那么强硬。总不可能真的又出去打一架。
“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他都没来找过我。”
傅纭星冷笑一声,本性暴露无遗,“你好像很遗憾,想他了?”
程朔眼前飘过六个点,无语凝噎,低头继续摘豆角。
他就多余问。
半盆豆子很快摘干净,程朔知道今晚这顿饭是不吃也得吃了,他指着傅纭星丢下一句警告:“等会儿餐桌上你别乱说话,我说什么你嗯就行,知道吗?”
傅纭星握住他的手指,说:“嗯。”
程朔猛的抽出来,赶忙扫了眼沙发上气定神闲的程万木。
“动手动脚也不行。”他咬牙加了句。
赵梅很快烧出一桌子硬菜,鸡鸭鱼肉都摆上了桌,弄得程朔不得不进厨房劝她少做些,就他们四个人,吃不完。
赵梅不听他的,自顾自地边炒菜边说:“你爸说了,今晚要好好招待你朋友。”
程朔一愣,“他说的?”
“难得你有那么正经的朋友过来做客,他怕人家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开心,你没看见吗?十多年前买来拍照的衣服都翻出来穿了,”赵梅笑了笑,说话声不紧不慢,“看你能来他很高兴的,你也少和他计较这些,行了,把这盘端出去。”
程朔摸了下脖子,没再说什么,端上菜一声不响地退出了厨房。
这屋子平日只有程万木和赵梅两个人生活,这下挤了四个人,走路都得互相注意别撞到。程朔盛好最后一碗饭端上桌,分完筷子,弯腰要坐下,门被轻轻叩响。
赵梅想起身,程朔说了句‘我去’。社区的人偶尔会上门来看望老两口,但一般不会挑在饭点,程朔心下奇怪,吱嘎一声拉开了生锈的防盗门。
柏晚章站在门口,看向他身后那一桌人与呆住的程朔,笑了笑,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第95章
“谁在外头?”门前久久没传来动静,程万木放下筷子发问,作势要起身。
声音穿透客厅,带着一股电流钻进耳朵里,程朔倏地打了个激灵,头也没回地扔下句‘等我一下’,合上门,拽起柏晚章的胳膊把他带到远离家门口的下一级楼梯间,全部动作一气呵成。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站定了,程朔仍没放开他的胳膊,压低声质问。
“你以前提到过,我不确定是不是还在这个地址,只想上来碰一下运气。”柏晚章被堵在了楼道角落,衣着面庞无一不整洁干净,面带笑意,手里甚至还提了两箱不知是酒还是保健品的礼品盒,看起来和周围脱落的墙皮格格不入。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很合理,但细想,又有哪里不对劲。
程朔以前提到过自己住在这儿不假,但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有时他自己回来的时候都能记错单元楼,谁能把一个从没去过的住址记那么多年?
傅纭星找过来他认了,手机里的那些信息估计早被对方查了个干净。可柏晚章呢?总不可能是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那你突然过来干什么?”程朔换了个方式问。
还不偏不倚挑在那么刁钻的时候。
柏晚章轻轻眨了下眼,低头凑过来,在他脸庞边说:“你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过会一直照顾我直到出院,结果那天晚上我醒来,你已经不在了。”
拖长的尾音勾出一丝抱怨,痒痒的,像蝴蝶翅膀拂过脸上细小的绒毛。
那一下午的荒唐再次浮现在脑海。看着柏晚章,程朔很难把那天病床上的疯狂和眼前这个漂亮温润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偏头清咳了一声,为自己辩解:“谁让你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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