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我是老了,管不动你了。”
听到这个开场白,程朔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早就说过,男的女的,已经随你去了,只要能安定下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我看见也就当没看见了。你不年轻了,但怎么还和年轻时一样胡闹?我问你,你和那个小傅,还有后来的那个年轻人——”程万木还没有问来柏晚章的名字,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难以启齿,“是不是你负了人家?他们找上门来想要个说法?”
程朔嘴角一抽,“您想象力真丰富。”
也真够犀利。
“别给我嬉皮笑脸,”程万木扼腕痛斥,“你真当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老花了,但不代表没有眼睛。那两个小伙子都是好人,也都很认真,你能不能学学人家有点稳重负责任的样子?也还好不是女孩,幸亏不是女孩,我从前每天晚上都愁得睡不好觉,就担心哪天跟现在一样,来个女孩挺着肚子上门。你让我这么大年纪了,脸往哪里搁?”
“爸,您能不能别总把我想的和禽兽一样?”程朔忍无可忍,简直越说越离谱了!
“我难道说错了吗?”
当年程朔跟男人私奔的事,在这个家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程万木由此不再给他什么好脸色,一见面就吵,直到现在似乎才对他不会有后代这件事彻底认了命。
还好程万木不认识柏晚章,要是知道外面饭桌上的男人就是当年和自己儿子跑了的男孩,程朔估计自己老爹会承受不住。
只是没想到,程万木先前让他安定下来的那番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你用不着管我和你梅姨,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就行了,你和谁在一起我都管不着,也不想管,”程万木说,“只要记住,千万别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知不知道?就算对方是男的也不能够没有良心,人和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将心比心。”
“您考虑的也太远了,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和他们说再见了......”程朔实在不想再和自己亲爸继续聊这个话题,开始胡言乱语。
谁料程万木煞有其事地说:“什么再见?我看小傅就不错,他来的时候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来是一个踏踏实实,会过日子的孩子,今晚的菜都是他帮你梅姨提回来,洗好,切好。现在哪里去找那么能干的男生?你回去后得好好待人家,知不知道?”
要是傅纭星是女生,程万木现在估计已经赶着去下聘礼了,摁着头也要逼他把人娶回家。
又是一个被傅纭星纯良的表象骗走眼的受害者。
程朔有苦难言。
在程万木劈头盖脸的教训下终于洗完了这双筷子,程朔本就不多的食欲也全被冲刷干净。想到出去还得像刚才那样夹缝生存,他干脆捡起地上的垃圾袋,系了个结,“我下楼倒垃圾。”
“都没满,你倒什么倒?”程万木吹胡子瞪眼。
“倒空气。”
程朔说完一溜烟跑下了楼。
他把垃圾扔进单元楼门口的绿色垃圾桶,拍拍手,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了几口气——屋子里的气氛太令人窒息,他实在不想再上去应付这一切。随它去了,反正他不打算继续奉陪。
没走几步,脚步突然停顿,不是眼花,程朔生生掉转了个头,迈向那辆和这个老旧小区格格不入的黑色奔驰轿车。
弯腰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玻璃。
“傅总,您就这么喜欢玩跟踪?”
车窗匀速下沉,傅晟抬眸,撞进了车外程朔一双写满戏谑的眼睛里,都从对方眼里看见——‘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注视着程朔,似乎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没有废话,也不担心被拒绝,问道:“上来吗?”
“干什么?”程朔挑了下眉。
“带你去兜风。”
程朔回头望了眼居民楼两列整整齐齐的防盗窗,有几户已经亮起灯,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在吃饭。又看向傅晟沉静如水的面容,思考了一会儿,非常短的几秒钟,绕到另一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回去是被烦,不回去也是被烦。好歹,不用承受双份。
程朔一屁股坐进副驾驶,轻车熟路地下命令:“越远越好。”
傅晟无声地笑了笑,启动车子。
傍晚沿途的晚霞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照在它的另一面,撕开了夜晚的面纱。程朔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在点燃前,傅晟已经按下窗边的按钮,打开一道口子。
烟雾随着晚风吸出窗外,程朔突然想起曾经傅晟看见自己抽烟时那副眼中钉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说:“怎么现在又闻得了这个味道了?”
傅晟并未作答,车子稳稳停在等待下个红灯的几十秒间隙,突然伸手抽出程朔指尖夹的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镜片下的眉心微微隆起,显然,不习惯。
“一般。”
程朔捏着还回来的烟,直到绿灯转为红色,才重新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我觉得挺好闻的。”
傅晟目不斜视,说:“是不是很吵。”
明明没头没尾,程朔却莫名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啧了一声,“对啊,烦人,还好你没上来,要是你也来凑热闹,我爸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我。”
“知道烦人,就不要乱去招惹。”
傅晟低沉的嗓音夹杂深意,又似一句温和的警告,程朔看向他,回敬道:“也包括你吗?”
“如果你只招惹我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觉得烦。”傅晟从善如流地说。
程朔笑起来,夹杂烟味的呼气横扫过他的脸,“你脸真大,自信分我一点。”
傅晟没有躲,“后座右边的文件袋,你可以拿起来看看。”
“里面是什么?”
“柏晚章那次事故的监控截图和报告。没有行凶画面,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也许没那么简单。”傅晟沉着地说道,听起来不偏倚任何一方。
这句话扼住了程朔想要伸过去的手,他把车窗又往下降了降,靠过去,由风吹乱头发,“那算了,我不看。”
“你也许应该看一下。”
“我知道他脑子不正常。”
这就够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知道真相不是柏晚章说的那样又能怎么样?他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这一点程朔早就明白。
他并不想亲眼看见证据,至少让他在回忆里保留一点柏晚章十七岁时青涩的模样,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车子里安静下片刻,傅晟没有强求,再次开口:“那你可以看一下左边的文件袋。”
“那是什么?”
这回傅晟学了聪明,任凭程朔怎么问也不开口。见如此,程朔只好伸手够了过来,拿在手里掂量,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解开绳子,里面的东西随之抖落到腿上——一张卡。
一张门禁卡。
耳边响起傅晟的声音:“你可以不签合同,这是你的选择,但你有使用权。”
现在,他交给了他。
程朔把这张卡捏在手里,正反交替打量,没说话。傅晟用余光瞥向他,足有好几次,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微微收紧,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我喜欢这个词。”程朔说。
使用权。权力和交易不一样,更像一种彻底交到他手上、任凭他自由支配的力量。不需要观察别人的脸色和心情,任何时候,绝对贯彻他自身的意志。
他喜欢‘权’这个字。
和傅晟的开始也是从这么一张薄薄的卡片,那时,他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安安稳稳坐在同辆车里的画面。简直天方夜谭。
兜兜转转,时间改变了很多本以为的不可能。
程朔侧头笑了笑,指尖夹着卡,眼睛闪过蠢蠢欲动的光,“那我是不是可以在里面办派对?”
傅晟仿佛已经看穿了他脑袋里的画面,用力打转方向盘,冷笑着说:“不能放别的男人进来。”
靠,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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