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口水,把瓶子放到一边, 目光漠然地落下,环视着其他人。
在某几个通灵者身上, 她看到了死气。
是被诅咒的痕迹。
这种死气,每天都会出现,缠上表演中的某些人。他们受到侵蚀, 越来越趋近死亡,在几天内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影踪。
最晚不超过四天。
……按这几天她观察的结果来说,应该是这样。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小米就已经在他的身上碰见过这种死气,那股即死感比这里的任何污染都要浓烈,触目惊心。
是范意。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没开始探索,甚至刚刚重逢不到一晚。
可甫一见面,范意身上就已经背负了重重诅咒。
累累叠加起来,阴诡缠绕,可怖而又狰狞。
让她觉得,范意很快就会死。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
然而当时的小米却只瞥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这种事情,她没必要说。
生死有命,说出口又能怎样,反而徒增烦恼。
比起这个,范意身上的死气究竟从何而来,才是最令她感到不解的问题。
其他人都是在悼亡词的悲歌里逐渐沦陷。
那范意呢?
他们才来到这则怪谈没有多久,除了会堂和寝室,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范意来得及做些什么?
而且……他又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死?
思考间,休息时间结束。底下的神乐朝小米挥了挥手。
小米停了一下,从身边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给神乐扔过去。
忽然,她莫名抬头,看向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用手挡了挡冬日里明媚的阳光。
小米说:“好像要下雨了。”
*
6号教学楼,天台。
天空忽而阴暗了下来。
层叠的乌云逐渐汇聚,快速奔涌朝向这边,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些乌云便凝集在了一起,猛烈的风声猎猎作响,似乎暴雨将至。
天台的门险些被风吹上。
叶玫轻轻抵住了它,拢了拢自己的围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向不远处的范意。
范意背对着他,身形瘦削、单薄。长得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乱,却依然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一声隆隆的闷雷倏地自云端作响。
叶玫心中倏然一悸。
他的意识连接着范意薄弱的精神,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
叶玫立刻行动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刹,他便看见范意往前一栽,随后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翻过栏杆,要往楼下坠去!
叶玫:!
天台的门被彻底关上。
“……”
滂沱的大雨落下。
叶玫死死攥住了天台边缘的栏杆,他翻出了护栏,赶在范意坠楼以前,单手抓住了范意的腕子。
和范意一起,被挂在了楼层之外。
更糟糕的是,正当他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时,手里的栏杆在雨水的浸泡下几乎变得又湿又滑,很难拉住。
外面没有任何的支撑点,风雨又大,叶玫不知范意是什么情况,生怕栏杆撑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心急地叫了两句:“橘子?橘子?”
叶玫喊他:“林澄?”
“醒醒!”
这一声回音似乎传达到了范意的意识深处,他终于有了些反应,茫然地仰起头,目光涣散,找不到落点。
叶玫说:“拉住我,橘子。”
雨水打在范意苍白的脸上,像泪一样,从眼角洇出,滑落。
他没有反应,神情恍惚。
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
果然,范意临时失去了意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叶玫抓得很紧,他淋着雨,慢慢镇定了下来。
就算着急也没有用。
叶玫想,范意不是这样的人。
他在事前就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出事,会准备好应付一切现象的底牌。
叶玫相信范意。
倘若确实如此,范意在走到栏杆边上时,必定就已经预料过最坏的情况,包括意识忽然中断,以及坠楼的发生,都不会超出范意能掌控的情况之外。
所以,他的底牌在哪里?
叶玫停了一会,他低下头,平静地看向范意那双空洞的双目。
并做出了一个偏激又大胆的决定。
他松开了自己那只拽住天台栏杆的手,反身抱住范意,和他一起向下坠去。
*
体育馆,二楼。
“……什么?”
原先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云翳蔽空,骤雨铺天盖地,泼下了一层又一层雨帘,操场上的通灵者们急急到最近的体育馆中避雨,迎面就是阶梯,上楼时,正好遇见南晓雨等人从街舞社里出来。
南晓雨蹙着眉,问:“外面怎么下雨了?”
心愿说:“不清楚。”
她有些心慌,收了收手指,看向窗外:
“我觉得要出事。”
盛安桐倚靠在栏杆旁,细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突然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心下狠狠一跳,忙拽了下旁边的路白月。
路白月:“干什么?”
盛安桐低声道:“有人坠楼了。”
顿了一下,他抿抿唇,话语像是从中挤出来的一样:“还有蜡烛,也熄灭了。”
路白月一怔:“……什么?”
盛安桐吸了口气,抵着体育馆的玻璃窗,一字一顿道:“林澄的蜡烛,灭了。”
“象征他生命的蜡烛。”
在进入怪谈,正式探索之前,神乐提出建议,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支蜡烛。
这支蜡烛,代表着所有人的生命情况。
后面范意回来了,神乐也就把他的蜡烛也补上了。
烛火不会熄灭,只要还在燃烧,就说明那个人还活着。
盛安桐不会听错。
范意的蜡烛,灭了?
宿舍楼内,“林澄”的名字扑簌簌地被人抹去,变成了“死亡”。
*
耳畔风声大作,和着嘈嘈的雨,坠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那一刻,叶玫却觉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生理性的心惊肉跳。
“……”
“你怎么跟着我下来了?”
叶玫听见范意的声音,混在雨中,很轻很轻。
“万一我是骗你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老板?”
他们摔进了一片花团锦簇之中。
预想的冲击力没有到来,柔软将二人簇拥,范意和叶玫面对着面,倒在一起,头上沾了花花叶叶,看着有些狼狈。
叶玫不动声色地扫量过范意,确认范意没事后,在心里松了口气,摇头道:“你不会的。”
“橘子,你比我惜命。”
他慢慢揩掉范意头发上的碎叶,倏地笑了一下:“也算是同生死了。”
范意眨了眨眼。
叶玫起身,朝范意伸手,问:“这里是什么?怪谈可没有打算给你生路。”
“死了就是死了。”
“是没有。”
范意被叶玫拉起来:“但这里是梦啊。”
“是一场由怪谈关联起来的,集体性梦境。”
“是我明知这里是梦,却无法醒来的清醒梦。”
“我在夜里做着梦中梦,梦见上吊,梦见活埋,可唯独跳楼,不是在梦中梦里遇见的。”
范意抬眸:“而所有死者里,唯一一个被我们记住死亡的人,正是因为跳楼而死。”
他说:“通过这些线索,我将这里分作多重梦境,每重梦境对应不同的死法。”
“只要违反了相关的规则,就进入对应的梦境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从我们第一天进入宿舍,在走廊里遇见会跳舞的木偶人开始,就已经在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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