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也知道,凡事总有例外。”
叶玫抬手,朝范意坐了个小动作:“我记得我有和你讲过,关于怪谈的本质。”
“它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因强烈的情感而诞生,看不见摸不着,一个活人无法踏足的阴间世界,是暗物质沉淀的地方。”
“正因如此,活人如果被牵扯进去,灵魂就会被打上烙印,成为通灵者。”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地注视着范意:“你知道吗?怪谈的世界,实际上是相连的。”
叶玫比了个手势,作“切”的动作:“一个大区域,分割成无数块小区域。”
“就像水上乐园和Cold Cemetery一样,因为两则怪谈有因果性关系,它们相连,所以能够相互进入。”
“这两个怪谈的位置,离得很近,近到肉眼可见。”
范意这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可以通过其他怪谈,进入另一则怪谈里?包括在进行中的?”
叶玫:“对,而且两则怪谈距离越近,越容易找到。”
“就是风险太大。”
叶玫补充:“强行闯入另一则怪谈,需要打破两层壁,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得依靠天时地利人和,可比我们平常的工作费劲多了。”
他耸肩道:“很难,说不准等你成功的时候,你家里人早就从他被带入的那则怪谈里活着出来了。”
范意没回答。
叶玫顿了一会儿,知道他的脾性,继续说:“要不这样。”
“如果后天下了雨,A市将会诞生一则新的怪谈,名叫‘镜子里的你’。”
“我到时会通过这则怪谈,借用古店的权限,前往G4444号列车,你呢,要一起来吗?”
“一样的,你可以通过‘镜子里的你’,到怪谈‘影子’中去。”
范意静了静。
叶玫说得不无道理。
寻常的怪谈,他们总是被锁在一个区域里面,很难离开。
要么逃出去,要么解决怪谈,除了Cold Cemetery,他没在怪谈里见到过通往其他地方的路。
那一定非常艰难。
范意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于是他说:“你的提议,我晚上想一想,明天给你答复。”
叶玫:“后天的事,不急。”
看来这两天是不用出门了。
叶玫说:“那就这样?剩下的我再多说也没用,还是得看你。”
“嗯。”
鬼使神差地,范意应完话,又多喊了叶玫一句:“等等,老板。”
叶玫:“嗯?”
范意抿了抿唇。
他的目光扫过叶玫,移到他一直压在手背上想挡住什么的食指,脖颈上夏天也不肯摘的围巾,以及那怎样都晒不黑的过白肤色。
漂亮得不似活人。
范意忽然闷声笑笑,他闭上眼,冲叶玫摇头道:“没事老板,早点睡。”
叶玫:?
范意拉掉了台灯,周围陷入漆黑。
……很痛吧。
和这枚护身符待在一起。
范意按照记忆去床头够,把护身符攥入手心。
趁着黑暗,不动声色地往远处放了放,随后又觉得不够远,下床塞进角落。
即使叶玫从来没和他提过,范意也能猜到——叶玫身上的怪异,是因被怪谈过度入侵而导致活体诡物化的特征。
消不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活人尚且如此……
范意在刚进入通灵古店的时候,就问过叶玫一个问题——
既然阴间和现实是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世界,那么源于阴间的怪谈,是怎么开始入侵现实的?
那时候叶玫没有正面与他回答。
只是模棱两可道:“因为憎怨啊。”
“强烈的恨意、情感,是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巨大能量。”
“被言语编织,重构,描成思维的颓渊,于是成为了怪谈。”
范意又问——
究竟是什么人的恨意,滔天到可以打通两个世界,而且延续至今,愈发严重?
叶玫当时回答:“不是一个人哦。”
“怪谈的诞生,是对人类恶意的反抗,对既定命运的悲鸣。”
“所以我们牵涉怪谈,解决怪谈,因其而死,都是在付过往的孽债。”
当时的叶玫没有再与他多提,而是以一段低语作结。
【Judge witches with rumors, burn witches with flames.】
*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过度思考,一向少梦的范意,罕见地连续两天都在睡梦里听到高铁呼啸时穿过隧道时的隆隆声。
他梦见了G4444号列车,四个月以前的过去。
分明只有四个来月,范意却觉得,那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故事了。
那趟列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范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刻入骨髓的恐惧,惨重死亡的冲击,给他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梦境的开头,就是他战战兢兢地坐在高铁座位上,怀着满腹的惊慌,等待着乘务员来检查他的身份证。
范意努力过了,他同那日一样,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证蒙混过关。
四下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排的人无一幸免,死相残忍。残肢断了一地,范意不敢看,也不敢再听。
眼睛可以闭,耳朵却捂不上。
即使用手盖住,嚼碎骨头的声音,依旧令他心惊肉跳。
在这一轮被验过身份证后,整节车厢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六个人。
车厢头顶的灯似乎坏了,扑扑闪烁两下后,彻底熄灭。
范意软在座位上,下意识去摸手机,打算给家里人发个消息。
可碰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扔掉了。
半天没有回过神。
原本平静祥和的旅途,骤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想必谁也接受不了,车厢内部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在沉默。
外面是浓厚的雾,昏暗里,范意只能听见周围活人的急促呼吸,与自己过速的心跳。
还没完。
所有人都被牢牢钉死在了座位上,不能动弹。不久之后,先前那个来查过身份证的乘务员,再次推着餐车,出现在这节车厢里。
它的脸上挂着如死尸般僵硬的笑容,一点一点靠近,餐车上贩卖的不是水和面包,而是一块块冰冷的木牌。
在贩卖木碑。
墓碑?
乘务员无视掉了车厢中满地的鲜血,踩着一节倒在车厢过道的手臂过去,推车咕噜噜地滚过人的血肉,来到了范意面前。
范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边的恐惧笼罩住他,教他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自己与那些人一样,成为下一个死去、被踩着尸体践踏而过的其中之一。
“先生您好。”
乘务员不能探听范意所想,也不会给予任何生灵垂怜,她依旧保持着面部如刻上去般的微笑,给范意拿了一块木牌。
“抱歉打扰,这边想请问一下,本站列车将在下一站,dh&$(无意义的不明字句)站临时停靠,您是否有下车的打算?”
它盯着范意,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
范意的声音颤抖:“我,买的是终点站的票。”
“您误会了,”乘务员笑着,把木牌往前推了推,“我的意思是,您是否有购买车票的想法?”
“列车会等待您七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如果您拥有车票,可以在中途站点任意上下车。”
“下一次车,消耗一张车票。”
范意闷着声,支支吾吾地往后缩。
乘务员重复了一遍问题:“请问,您需要车票吗?”
求你了。
不要再问了。
乘务员冲他笑,嘴角咧得更开,到了耳根,还在往眼角爬:“看来,您不需要车票。”
刹时间,一股极为危机的预感用力撞上了范意的脑门。他感到手脚冰凉,灵魂似乎与肉/体分离开来,仿若死亡的镰刀就悬在头顶,下一秒就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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