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温濯转了转剑,随口道,“应龙要是提前告诉了你们,你们不就全跑了?”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后扫了两眼那些被他断去半截舌头的修士,说:“剑身淬了毒,想要活命,就得三日内把整根舌头拔出来,请自便吧。”
留下这句,他又回头,面色温柔地摸了摸沉疏的头发,说道:“小满,走吧,想去哪里?”
含光剑载着二人,在众人纷乱的声音中升入半空。
沉疏牵着温濯的手,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耳珰轻轻晃动。
他低声说道:“师尊,我想先回天枢阁,我的东西还留在那儿,池辛和那只猫也在里面,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好,你想在天枢阁休息几天也可以,”温濯点头,安抚道,“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放心。”
沉疏总觉得温濯说话怪怪的,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认真思考了。
他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小,顺着温濯的手臂爬上他的肩,最后踩了踩他的衣服,卷起尾巴,把自己裹住了。
维持人形的时候身体太痛了,变成狐妖,反而还好过一些。
如果能回家就好了。
沉疏把下巴搁在尾巴上,缓缓阖上眼。
他想带着师尊一起走。
温濯见沉疏不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受了太多委屈,眼眸更是晦暗涩苦。
他回望了一眼道场,那群人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在争论旱魃攻山之事,像一群可笑的蚂蚁在原地乱转。
温濯在半空停了停,抬起手,整座太清山的主峰轰然降下一方结界,将太清宗的所有门众尽数困囿其中,连一道逃生的口子都没留下。
做完这些,温濯才御剑离开,一边小心翼翼把肩上的沉疏抱进怀里,轻柔地摸了摸他身上的软毛。
沉疏已经睡着了,他太累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小满,”温濯抱着小狐狸,脸和他靠在一起,哑声道,“师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濯咽了咽喉咙,感受到胸腔里一阵强烈的心悸,黑色的浊雾像毒素一般侵染着他的血液,正缓缓爬向他痉挛不断的心脏。
这里有一道狰狞的刀口,哭泣着汩汩渗血。
温濯紧紧抱住沉疏,埋低了头。
第40章
沉疏这一觉睡了很久。
临到醒来的时候, 他也不肯睁眼,混混沌沌地想起了从前的旧事,恍惚间像是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道观、石像、香客和烟。
沉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很好的人。
他刚被爹娘扔掉的时候都不足月,放在雪里吹了两天竟还有力气哭,听老师父说,他第一次抱起自己,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睛,竟以为是什么神仙下凡投胎来了。
后来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 才发现这孩子就是单纯的福大命大罢了。
二月春寒, 沉疏活下来了。
在襁褓里抱了两年,沉疏很快就长大了,他自小相貌就可爱得讨喜,观里的老师父也就不舍得关着他,由他乱跑。
沉疏喜欢香火的味道,得了闲就去道观偷看香客叩拜老祖宗。
观里的烟总是往上飘,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也成了烟,直溜溜地往上飞,头挨到天花板上,再慢腾腾地散开来,像倒着下的雨。
可惜飞了不多时, 师父的戒尺就打身上来。
沉疏惊恐醒来,才发现自己枕在门槛上睡了好一会儿,把香客全给拦住了, 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乱哄哄地围成了一团。
沉疏一抬眼,他们就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爱的小东西。
但沉疏不亲人,怕丝丝的。
他被老师父打得眼泪汪汪,满道观地乱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只好气喘吁吁趴在地上,闭上眼睛等着挨打。
打总不至于是往死里打,但沉疏还是怕疼,师父打完他,还得忙里忙外给他找止疼的药给敷上。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师父们都一致认为沈疏应该学点剑法和道术,练得皮糙肉厚一点儿,都是为了方便以后挨打。
不成想道法学了,剑也练了,沉疏还是怕疼。
到底为什么总是怕疼?
沉疏有时候也会为此感到懊恼,他掐自己两下,恨这身皮囊怎么这般废物,连两下疼都受不住。
不过面皮倒是越长越厚,沉疏十几来岁的时候,就不跟自己怄气了。
他衔着草,仰身躺在矮坡上,闭上眼美滋滋地想:怕疼,那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嘛,以前都是当主子的,哪有主子挨打的道理?
沉疏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
身上骨折的地方已经不疼了,望了眼四周,温濯不在屋子里。
这儿静悄悄的,没有人。
桌上还放着那把锁天池取来的银丝,没有被碰过的痕迹,一切都相安无事,仿佛睡醒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乱糟糟的噩梦。
他抓着银丝随手揣进口袋里,推开了天枢阁的门。
时已午后。
这里远离太清山主峰,孤山而立,钟灵毓秀,完全没有身处宗门的感觉,是个藏于大泽林木之间的世外桃源。
低头一看,池辛正坐在台阶上,靠着那只白虎小憩。
沉疏走到他那级台阶上,拿靴子轻踹了踹池辛的脸。
“池元乐,”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像平日那样雀跃,“你什么时候醒的?”
既不是同门,那就不必叫师哥了。
虽然是顺手救下的池辛,但沉疏还惦记着和这人的一点儿恩怨,不愿意给他好脸色。
池辛果真不睡了,他跟沉疏一个样,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懒懒散散地不愿意动。
池辛回答道:“醒好几天了。”
沉疏晃着步子,往下走了两级,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娘被应龙夺舍的?”
他问什么,池辛就答什么,再也没了那股傲气的模样。
“回宗门之后,我自己发现的。”
温濯剖开池敛的头颅,显露出那枚莲花纹之后,沉疏大致就明白了,池辛的母亲或许从一开始就被替换了芯子,魂魄早就被应龙给吃干净了。
沉疏沉默了半晌,最后说:“节哀吧。”
池辛靠着的白虎发出了几声呼噜,大爪子搭住他的肩,像是在安慰他。
沉疏看了白虎一眼,问:“他怎么样了?”
“妖自愈的能力强,好得差不多了,”池辛摸了摸白虎的脑袋,说,“多谢。”
听到这句,沉疏特地把自己的狐耳和狐尾弄了出来,搭起臂倾身看他。
他笑嘻嘻地说:“池少主,现在不恨妖了?”
池辛看他两眼,赶紧避开目光。
停顿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嘟囔:“对不起,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没想清楚。”
沉疏挑了挑眉,问:“没想清楚?”
“我爹过世得早,”池辛说,“应龙一直都告诉我,爹是被妖族捉去分食而死的,所以我恨妖,我跟她一样,想把妖赶尽杀绝。”
“发现她不对劲之后,我悄悄去过一趟她的书房,那里有一整面墙的多宝阁,放了很多枚灵核,其中一枚就是我爹的。”
他抬头看着沉疏的眼睛,说:“骗了我这么多年,原来我早就没爹娘了。”
沉疏叹了口气,说:“被你发现真相,她倒是没杀你。”
池辛说:“我对她而言,就是一颗不能添麻烦的弃子,她也不是我娘。”
沉疏见他实在难过得很,也不逗他了,转过身坐到他前边的一级台阶上,手撑着地面,狐尾在台阶上扫来扫去。
池辛瞥了几眼沉疏的尾巴,顺口说道:“太清宗快要没了,你还打算一直跟着师……跟着温宗师吗?”
沉疏尾巴不动了,思索了会儿。
“嗯,我喜欢师尊,”良久,他说,“我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
池辛质疑道:“你喜欢师尊?”
沉疏回头看他,坚定地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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