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疏顺势看过去,发现此人目光变得空洞无比,像是中了什么幻术,一切神智都被暂时泯灭了。
沉疏下意识喊道:“师——”
“别喊了,”池敛轻慢地打断他,“他替一只妖求情,这点惩罚,不算严重的。”
闻言,沉疏用力攥了攥刀柄。
不能从禁制里跨出去。
只要不出去,一切都是安全的。
“方才不该对你动手的,要不然误杀了你,温濯又得疯了。”
她拿起一方帕子,仔细地一点点捻去了手指上的血迹,自言自语道。
“他手上沾了那么多太清宗门众的血,我如今还愿留他在门中,也真是……心慈手软。”
池敛给人的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了,她像个随时会剖开自己心脏,啖食血肉的恶鬼,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沉疏如果不能提起全部的注意力去听,就很难从中找到她的弱点。
方才那番话,沉疏勉强听懂了。
弦外之音,出于某些缘故,她不敢得罪温濯。
莫非也是因为“心魔”?
如果自己死了,温濯的心魔或许会在太清山失控,以至于池敛无力收场。
而对于温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心魔失控,所以那时在锁天池,他做出了让步。
那现在,池敛来找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天枢阁的台阶不长,沉疏的步子却踩得很慢。
他每走一步,浑身的骨骼都开始颤抖,皮肤一寸寸碎裂般地疼,在这种疼痛的刺激下,他还要强行咬着牙保持冷静。
拖住她的动作,等温濯回来。
整个天枢阁的禁制是一个四方结界,边缘刚好拦在这条台阶最下方,池敛就站在第一级台阶前,与沈疏仅仅隔了一道透明的气墙。
沉疏盯了她半晌,露出笑容。
“宗主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你刚来宗门,没见过什么人吧?”池敛背过手,稍稍昂起下巴,“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宗主?”
不好了。
刚刚注意力太不集中,一时说漏了嘴。
沉疏一点惊疑之色不敢露,他反应很快,立刻补充道:“师尊给我大致描述过,宗主丰神俊朗,我能瞧出来的。”
“哦?”池敛挑了挑眉,道,“他倒是有心,还能提我一嘴。”
还真没提。
这些天待在太清宗,温濯一个人都没和他讲过,除了教他炼气、写字,还有各种术法咒诀,关于太清宗的事情他都会刻意回避掉。
沉疏对这地方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哪怕温濯不是太清宗的长老,自己也会叫他一声师尊,如果他喜欢,也可以叫“云舟”。
池敛今日一来,沉疏对这个破宗门的印象就更差了,他只恨先前没早点开始修炼,以至于现在只能憋屈着周旋。
池敛的表情看上去变得相当烦躁,方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厮斗,她半只手臂的衣料都被扯成了碎条子。
然而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眼下已经重新长全,白得发青的皮肤抹着血,像具行尸走肉。
“宗主,我这儿没有什么狐妖,”沉疏继续跟她打太极,“我见您伤势不轻,今日不若先回去养养伤,等择日我师尊回来之后,再来同您解释清楚,可好?”
有什么办法能不动声色地送走池敛,然后把白虎和池辛都拖进禁制里呢?
沉疏指腹磨了磨刀鞘的梨木,重新抬眼看向池敛。
现在他躯体受损,如果用狐媚术……
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要赌。
如果失败了,就会被窥破妖类的身份,那么池敛无论对自己做什么,都成了所谓的“肃清正道”。
“温濯喜好清净,天枢阁独立于太清山诸峰,它想逃,也逃不出去,”池敛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很快说道,“不过既然你说不在,那应当真是被它钻了空子吧。”
“这东西没死透,我先处理了。”
说罢,她就拿靴尖拨了拨地上的小猫,袖中稍稍飘动,亮出了一把银刃。
沉疏神色一凛,立刻喝止道:“等等!”
池敛像是料定了他会阻止,缓缓抬起眼看向沉疏,道:“怎么了?”
“宗主,”
沉疏扯了个勉强的笑出来,用尽浑身的灵力,才强行用出了狐媚术。
“不麻烦你,我来处理就好了。”
他紧张得冷汗涔涔,哪怕是隔着这一层禁制的保护,也依然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他不是不信任温濯对他的保护,但人面对疯子,总是会下意识紧张,生怕对方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好在,池敛中招了。
感受到她的灵核中亮起了火焰印记,沉疏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两分钟时间,最好慢慢转移她的注意力,把一人一猫全都拖进禁制里面。
沉疏思索了会儿,决定先从提问开始。
她盯着池敛的眼睛,问道:“你眼中,我是谁?”
池敛的执念之人,会是谁?
知道了这个人,或许就能找到她的弱点。
池敛盯着沉疏的眼睛看了半晌,回答道:“你是我。”
她的执念之人……就是自己?
沉疏退后一步,皱眉道:“你今天来找沉疏,是为了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池敛随手拎起地上的池辛,扔到沉疏跟前,冷声道:“孽子敢尔,叫他来下跪磕头,顺道来看看,温云舟新收的小徒弟,到底是不是沉未济。”
池敛说话的语调忽然放得很缓。
沉疏顺手就把池辛拖了进来,紧接着问:“看过之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想,”池敛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池敛说:“沉未济的魂魄当年被妖族分食干净了,只剩下一片带着记忆的残魂,想要他重生,就得用心头血一点点重塑,魂魄太飘渺,一旦失败,还得从头开始。”
“温濯的肉身并非不朽,我不觉得他能做到。”
沉疏往前一步,慢慢试探到禁制边缘,目光仍旧不敢离开池敛的眼睛,只要她有一点儿脱离狐媚术的表现,他就得后退,重新回到禁制中。
这犹如虎口夺食。
池敛望着沉疏,忽然笑起来。
“不过,你是不是沉未济,早就不重要了,”她说,“只要温濯在乎你,你就能当这把刀鞘。”
沉疏问:“什么刀鞘?”
他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白猫,近乎屏息,没办法全神贯注地去听池敛的话语,只能顺着她说什么,自己再应和什么。
池敛说:“扣住温云舟的刀鞘。”
温云舟?
沉疏顿住了动作,终于开始注意到池敛的话语。
她今天来,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温濯?
不等沉疏再问,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刚被贬入凡间的时候,我换过不少肉身,也搭救过不少人,后来在太清山自立了门户,这儿的人奉我为,半神。”
说到这儿,她讽刺地笑了一声。
“真是恶心。”
池敛摊开手,掌心浮出一枚亮金色的锐物,形状像是矿石。
“太清宗的建立,不是为了保护这些愚民。”
“我知道天道想让我做什么,这世间人是人,鬼是鬼,各处其位,各司其职,而唯有妖,这种旧代的糟粕,竟妄图和人共争一片日月。”
她掌心一收拢,这石头顷刻成了齑粉。
池敛说:“天道把我和旱魃同贬下来,让她当了低贱的妖,而让我保留了神的身体,就是告诉我,我要在下界把这些旧时代的遗物给清理干净。”
“为了实现这样的理想,我需要一把刀。”
说到这儿,池敛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它要无往而不胜,也要有足够致命的弱点。”
沉疏心中的怒火“噌”地一声就蹿起来,他捏紧了拳,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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