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随着男人站起的动作仰起,漂亮的眼眸上挑。
纯洁的,不可玷污的,却又诱人摘下的青涩果实。
男人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捂住自己的眼睛,连同叹息一道:“……我怎么会不担心你呢?”
连尊称都没了。
小孩儿得逞似的翘起嘴角:“那就陪我去吧。有你在的话,我不会有事的。”
他作势又要下来,立即被制止:“殿下!”
圣子望着他,瞳孔深潭般寂静:“不要叫我这个。”
男人无可奈何,放软语调:“小惟……”
久违的、听起来已经有几分陌生的名字像个开关,抽走少年的固执,乖顺下来,任凭男人将自己拥入怀中。
他抱着监护人的腰,侧过脸,耳朵贴在他的腹部,仿佛在并不合适的位置寻找心跳,发声也跟着闷闷的。
“你不放心我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不要当圣子好了。”
大祭司闻言一滞,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不可以说这么任性的话。”
至高祭坛的拣选是神明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悖。
他垂眸。
“还有三年,殿下,还有三年您就成年了。”大祭司虚虚地梳理着他的长发,不知是叮嘱还是叹息,“您必须时刻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以便献给魔龙,这是远比出席什么卡斯特秋日祭更重要的事。”
历史书上写满了人类面对魔龙时的英勇无畏,事实上盘踞在大陆最北的威胁从来没有消失、甚至没有减弱过,反而每次联军出动都会引得魔龙勃然大怒,在小小的撤退后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菲亚兰王国别无他法,只好从祭坛中选出圣子,待成年后送往“深渊”,以平息魔龙之怒。
谁都知道那是一去不复返的单行道。
然而牺牲一个、几个孩子,和牺牲整个北方陆地、乃至全菲亚兰的安全相比,孰轻孰重,人人心知肚明。
圣子本人更是再清楚不过。
八岁之前,他和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差别;
八岁之后,他成了菲亚兰至高无上又镜花水月的象征;
十八岁后,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仅能维持数年和平的祭品。
他才十五岁。
但人生沙漏的倒计时已经所剩无几。
“三年之后,我就不能再许愿了。”少年声音安静,“起码现在,我还想靠自己的力量,实现别人的愿望。”
*
入夜后,城堡笼罩在虫鸣的阒寂中,唯有伯爵的起居室中仍灯火通明。
除了卡斯特父子俩,还有圣子、大祭司、管家和女仆,以及唯一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光是出现就很重要的小小男仆。
许嘉航和之前比起来没有改变,既未好转,也没有恶化,像是陷入静止状态。
圣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进行初步检查,许凌西和大祭司一左一右守着,却又保持着绝对距离。
另外三人待在可以看见卧室情况的客厅走道,远远看着。
女仆心情很好:“我家喵铃宝贝可真厉害,光靠气势就能把愚蠢的人类吓晕。”
管家凉凉道:“这本来就是噬魂兽的工作,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你也不改养着他。”
女仆并未因他的泼冷水而扫兴,笑嘻嘻道:“你就是嫉妒我喊别人宝贝。”
管家:“。”
算了,打嘴炮他比不过的。
梨觉靠在喵铃身上,双手抓住少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晃了晃:“姐姐,伯爵大人什么时候会醒呀?”
“叫姐——咦?”条件反射要纠正的喵铃低头看小孩,颇为惊奇,“你刚刚是不是叫姐姐了?”
幼崽乖乖点头:“是的呀!”
喵铃刮刮他的小鼻子:“真乖。不过我也不知道呢,要看那个小人偶有什么本事——哎你推我干嘛?”
谈宁:“……”
谈宁压低声音:“别在宝宝崽面前这么喊。你不知道他俩关系很好么?”
喵铃撇撇嘴,弯腰蹭了蹭梨觉的脸蛋:“小甜豆才不会介意呢,对吧?因为我们俩关系也很好哦。”
崽崽看了看不高兴的叔叔,又看了看不高兴的姐姐,摇摇头:“哎呀。”
怎么还要小朋友来主持公道嘛。
屋外的三人打打闹闹,屋里的气氛却不轻松。
圣子弯腰,放平手腕,虚虚地放在许嘉航的额头上方十厘米,淡薄如冰的光芒自他掌心氤氲。
「圣子」并非虚名,少年的确有净化的能力。
神庙也不是一个完全虚无缥缈、用来敛财和掌权的神职机构,在这片魔幻的大陆上,它是为数不多能与神力相连的地方。
他无法像医生那样治愈伤口,但能够净化非自然力量的污秽,还不用像普通驱魔师那样需要处理被祓除的妖鬼——它们早在被圣子驱逐的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这份能力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圣子的双手蒙受神恩,任何妖魔鬼怪在被触碰时都会显出原形,但如果被接触的是无神魔之力的普通人,他自身则会元气大损。这注定了他不能频繁地进行净化仪式。
这也是为什么大祭司从不让他不戴手套触碰别人,更不允许别人随意靠近他。
若不是有梨觉的请求,就算贵为伯爵,大祭司也会冷漠地放任许嘉航自生自灭。
“咦……”
光芒晕染到一半,忽然中断了。圣子随之发出小小的疑惑。
大祭司立刻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和平日里的威严完全不同,像个紧张孩子的普通家长。
少年摇摇头:“没有不舒服。但是……”
他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背和掌心,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再次点燃光团,却在隔空覆上许嘉航额头的几秒后再度熄灭。
他收回手,攥紧再松开:“有什么在阻止我。”
这是前所未有的。
大祭司拧起眉,语气沉重:“这个魔鬼,很强大?”
“不是附魔的问题。”圣子说,“是……祓除本身被干扰了。”
他的净化能力是菲亚兰的神明赐予的,从不流失,从不出错,无往不利。
他是人世间最接近神的存在,这份力量不可能被压制和剥夺。
——除非,真正的神明就在近旁。
圣子合拢双手,那团浅淡的光晕在他掌心栖息成一只敛翼的蝴蝶。
他抬起头,看向带着不同关切缘由望着自己的两人:“可以请你们现在出去吗?所有人。除了哥哥。”
许凌西和大祭司皆是一愣。
梨觉?
伯爵的昏迷,或者说伯爵的治疗,和那个小家伙有什么关系?
*
尽管有满腹疑问,他们还是没有质疑少年的决定,带走幼崽之外的其他人。
本想留道缝瞄瞄看,却被圣子头也不回地命令“关好”,只能悻悻关上了门。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在客厅大眼瞪小眼。
身处子世界原环境中的许凌西和大祭司无从得知,悬于俗世的喵铃和谈宁倒是非常清楚圣子把宝宝崽喊进去做什么。
他们惊讶的是,圣子居然看得出梨觉的特别吗?那他知道他是小系统吗?
事实上圣子并不知晓。但赋有神力的光蝴蝶指引着他感应到了梨觉。
崽崽知道屋里还有病人,轻手轻脚走过来:“弟弟。”
“哥哥。”圣子重新戴上手套,让出椅子,“试试看吗?”
梨觉眨了眨眼:“试什么?”
圣子的目光落在沉睡的许嘉航身上:“唤醒他。”
“诶?”小幼崽不解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看起来有点儿紧张,少年想。
不是因为做不到、或者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忐忑,而是秘密被戳破的不安。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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