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牢牢揽着他,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叹息:“满意了?”
圣子点了点头。
鸦羽般的黑发柔顺垂下,长长的发丝若有似无抚过旁边人的唯一露在兜帽外的下颌,留下酥酥麻麻的痒意。
大祭司另一手帮他拢起那些调皮的发丝,嗓音不变:“谈先生,请吧。”
假装掉线的管家这才重新回过神,抱着梨觉跟在他后面。
离开房间前他瞥了眼喵铃,目光里传达出让后者留在这里的意味。
少女盯着大祭司那件奢靡的、镶金嵌钻的斗篷,不知想到什么,难得听话地停住脚步。
“她”目送几人离开房间,双手抱臂,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早晚把你们全吃了!
*
梨觉醒来时,四肢陷在和煦的绵软中,还以为自己睡在了云里。
进入这个子世界后,他先是住在杂物间,床板之硬没比地板好到哪儿;这几天留宿在圣子的房间中,垫子倒是挺软和,但和真正的床还是差远了。
此时此刻的舒适让他想起了现世的家中。小孩子的骨骼在生长期,爸爸没有给他买太软的儿童床,但爸爸自己的大床是软乎乎的;他每次不想自己一个人睡时就会趴在上面打滚,同样像掉在云里。
好软好软,好舒服,想再睡一觉……
就在小幼崽的眼皮重得快要重新阖上时,忽然察觉到有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不是刚刚才这样的,恐怕从他醒来之前就一直这样盯着自己了。
崽崽扭过头,对上圣子近在咫尺的脸孔。
少年双手趴在床边,下巴垫在手背上,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后,像一只专心致志狩猎中的、安静而神秘的黑猫。
被“狩猎”的小幼崽丝毫没有戒心,还迷糊着呢,已经展开笑颜:“哥哥!”
圣子也没真的打算当捕猎者,没吱声,眨眨眼就算是回应。
梨觉没有起来,打了个滚翻成趴着的姿势,和少年面对面,也学着他的样子枕着自己的手背:“哥哥,你在干什么?”
“观察。”圣子说。语气严谨,像在做科学实验。
梨觉眼眸晶亮,指指自己:“观察崽崽吗?”
圣子点点头。
梨觉问:“为什么?”
“因为……”圣子想了想,给出最符合的答案,“你可爱。”
宝宝崽可不是会回避他人夸奖的小朋友,哪怕已经被这样称赞过无数次了,还是开心地弯弯眼睛:“谢谢哥哥,你也好漂亮呀!”
少年总是仿佛隔着一层屏障的疏离神情柔和几分。他注视着梨觉,像看一只心爱的小动物。
“不伤心了?”他问。
崽崽呆了呆,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讲到这个,方才还在笑着的小家伙撇下嘴角,盘腿坐起来,看着自己比以前更迷你的小手小脚,嗓音怏怏:“希希,不认识我了。”
圣子问:“‘希希’?”
梨觉点点头:“希希。”
一问一答,完全没有任何建树。
好在少年没有忘记一天之前于城堡门口见到的卡斯特伯爵家的小公子,也没有忘记那个全名:“许凌西?”
梨觉眼睛一亮:“希希在这里,叫这个吗?”
圣子不明白他口中的“这里”指的是什么,但对后一个问题点了点头。
然后又问:“他是你的……”
“是崽崽最好的朋友!”梨觉讲到这个很骄傲,“是小哥哥。”
“哥哥。”圣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有些放空。
小崽崽以为这个看起来生活环境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少年不明白什么是兄弟姊妹,安慰道:“崽有很多哥哥,可以分你一个!”
咪咪哥哥,幺幺哥哥,梅梅哥哥,还有还有……
圣子打断他的点家谱,声音轻得像缕烟:“我以前,也有一个哥哥。”
他的表情不仅没有丝毫怀念,眼神中反而闪动过一丝受伤。
梨觉小心翼翼地问:“坏哥哥?”
少年怔了下,点头:“坏哥哥。”
幼崽小小的身体里激发出爆棚的保护欲,跪在床上张开双臂:“不怕,我保护你!打跑坏哥哥!”
圣子望着他,看起来很想要微笑,可又好像忘记了该怎么笑。
半晌,轻声道:“谢谢。”
梨觉没有得到响应的抱抱,慢半拍地想起来,管家叔叔和女仆婆婆都叮嘱过,不可以触碰圣子。
不过没关系,宝宝崽可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轻易泄气。
他改为拍拍自己的胸脯,大义凛然:“那,崽崽当你的哥哥叭!”
圣子也坐直了。他们相差了十来岁,就算前者在床下也和跪在床上的小梨觉差不多高。
少年平视着幼崽,声音困惑:“可是,你比我小。”
梨觉一愣,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但宝宝崽也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谁保护,谁就是哥哥!”
圣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眼角弯出轻软的、几乎像笑意的弧度:“好的呀,哥哥。”
不到四岁的小崽崽面对着十四岁的少年响亮地回答:“弟弟!”
梨觉之前还在烦恼没有说出名字的圣子哥哥的称呼要怎么和其他哥哥们区分开来,现在不用纠结啦。
崽崽有很多很多的哥哥,这还是头一回有弟弟呢~
小孩子开心起来在床上蹦个没完,连发尾金灿灿的小卷也跟着跳跃。
圣子重新趴在床边仰头看梨觉,看见月牙一样的笑眼和小酒窝,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不伤心了。他想。
*
许凌西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城堡的花园,安栖日的第二个上午,他正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看书,下午回学院会有一个小型测验,考察王国大陆前期整合史。
知识点他早已烂熟于心,不过还是再多看几遍,以防有什么疏漏。
艾斯特瑞尔城是卡斯特封地最繁华的城市,是经济文化的中心,几乎所有有点儿规模的学校都坐落在这里。
贵族学院的孩子们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样需要学习菲亚兰的各种历史,不同的是,那些出现在课本上的人物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串串繁琐的、没有任何实感的名字,而是他们的祖父母、曾祖父母,是幼年记忆中或威严或慈爱的长辈,是挂在家中的肖像画,是姓氏里承载的自豪。
许凌西默念着卡斯特家族镇守南部海岸线的卓著功勋,遐想着每年都会去巡视的家族舰队在海上炮火连天时有多壮观。
然而他的思考被楼下蓦然传来的笑声打乱。
男孩皱眉。
家里的仆从们清楚地记得小主人的日程表,安栖日这两天经过花园都蹑手蹑脚,尤其是这个上午,都会自觉地为这位刻苦的未来继承人营造出绝对安静的学习氛围来。
到底是谁这么没规没矩?
难道有新来——
他的思绪一顿。
近来,家里新添的仆人也只有那一个了。
许凌西搁下羽毛笔,合上课本,推开窗户朝下望去,木芙蓉和迷迭香的花坛之间,果不其然有个小身影在跑动。
那浅金色的、仿佛被阳光亲吻的长发飘扬着,明晃晃地扎进他的眼底。
两天前他回到家,不留情地冷落了对方后,那个小男仆一直低落得很。
遇到自己要么绕道走,绕不开就垮着小脸闷声闷气喊一声小少爷,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现在倒是玩得蛮开心的嘛。
许凌西不觉得家里没有其他下人叮嘱那小孩这个时间段不得进入花园、尤其不能大吵大闹,半是不悦,半是疑惑地朝别处打量。
很快,在姹紫嫣红的绣球花墙前的木质秋千上看见了圣子,以及立在他身旁、宛若守护神的大祭司。
还没有人告诉小少爷,小小男仆已经被伯爵送给了教廷。
男孩看着幼崽疯玩儿了一圈后开心地跑向秋千,叽叽喳喳跟少年说话——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但能看得出来很开心——心底陡然生起一簇恼怒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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