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觉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垂下眼睛转身要走。
一阵恐慌振过许凌西的神经,刹那间他什么也不想,甚至忘记把对方推走的人是自己;他只知道, 小幼崽从这扇门出去以后又会回到圣子身边, 吃被投喂的甜点, 亲昵地以哥哥弟弟相称, 甜甜地笑……
有什么先于理智搡着许凌西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梨觉的手腕, 心底最深的想法脱口而出:“——你可不可以不要跟他玩?”
小幼崽睁大眼睛。
男孩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是他拜托梨去请求圣子, 为了生病的父亲,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样幼稚任性的话怎么能……!
他的脸涨得通红, 结巴了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梨觉倒是不介意那些胡言乱语的狡辩,瞄了眼他没有松开的手, 再抬起头时奶油色的眼瞳漫出星星点点的喜悦:“希希?”
紧接着,小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叫你希希吗?”
高贵的卡斯特家小少爷还不曾被人这样用昵称逾矩地称呼过, 可他看着小的那个期待的眼神, 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随、随便你……”
不是, 怎么又结巴了啊啊!!
幼崽的小手软软地握住他的手指, 直到这时许凌西才发现他们的双手还牵在一块儿。
这对于不怎么同人肢体接触的小少爷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理智让他放开,这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可是身体却记得这熟悉的触感,好似手拉手对他们两个而言是最正常不过、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弟弟,很好。”梨觉望着他, “但崽崽有更喜欢的人。”
许凌西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变快了。
更喜欢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跟自己说?是因为也认识吗?
“唔……”梨觉浮现出有点儿羞涩的笑,眼睛亮闪闪,“不喜欢‘更’喜欢。是‘最’喜欢!”
许凌西无法不对那可爱的笑容感到着迷,迷迷糊糊地跟着重复:“喜欢?”意识飘在云端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追问,“……谁?”
小幼崽的脸蛋红扑扑的,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下来:“现在不能说。”
要等希希想起来,才可以说哦。
他可以跟希希讲一遍“喜欢”和“最喜欢”——但前提是,那个人是梨觉的绫希。
“……喔。”
男孩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从梨口中说出的名字无论是谁,恐怕都会让他今晚睡不好觉。
崽崽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弯起眼睛:“找弟弟。”
说完扭头跑走。
等许凌西反应过来伸出手,唯有衣角轻快地擦过的他的指缝,什么都没有捉住。
男孩没有追上去,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看着幼崽飞快地穿过露台跑到圣子身边,还没有掌握跑步中前后摆臂的姿势,为了保持平衡而张开胳膊,整个人轻盈得像只刚学会飞行的小鸟。
而他竟无法将视线从那只鸟儿身上移开。
不该拒绝的。
不该跟父亲说自己不需要人陪。
不该让梨难过,推向了其他人。
此时此刻,他只想让小崽崽陪在身边,永远属于他而不是别人;好似一切本该如此。
许凌西呆呆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在他没有发现的另一个角落,两个用了些法术隐藏起自己身形的围观群众交头接耳。
“天呐,我好感动。”女仆拿起手绢假模假擦了擦眼泪,“仿佛看了一部幼崽过家家版失忆虐恋,‘不记得你但好像很爱你’vs‘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永远爱你’……”
“别把你那套复杂的成年人想法放在纯洁的小朋友身上。”管家冷酷道,“而且还不都是你造的孽……离远点别挤我!”
*
“不行,我不同意。”
大祭司对圣子从来严格,却很少有这样近乎发怒的严厉语气。
他在房间转了几圈,一种前所未有、不受控制的恐慌爬遍全身。
圣子抱膝靠在沙发上,他总喜欢用这个姿势坐着,环抱自己就能够多增添几分安全感。
他对监护人的拒绝没什么反应,扭头看向外面,全身心沉浸在被风一吹就散的云朵上。
一棵繁茂馥郁的金桂开在窗户旁,枝桠崎岖地伸向天空,层层叠叠的金色小花缀满树梢,一只有着明黄色喙的鸟儿停在上面,轻轻一抖,落下一场馨香的雨。
见少年压根没看自己,大祭司走到他旁边,加重语气:“明日就是祭典了,您要在众人面前登场,必须要保持绝佳的状态,绝不能出差错。如果伯爵并未被附魔而您为他治疗——我希望您没有忘记,上一次触碰普通人之后您在床上躺了三天都下不来。”
“明天是祭典。”圣子重复他的第一句话,没有从桂花树和鸟儿移开视线,语调平平,“卡斯特伯爵却不能出现在卡斯特的秋日祭典上。”
大祭司一噎,听上去好像的确不妙。
但这不是重点。
“那是卡斯特家族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听说他们原定就要正式介绍许凌西小公子,也许只是从简单的亮相变成了主持。这对爵位继承人来说并不是很困难的考验。”他道,“而您,殿下,您属于教廷和神庙,属于全菲亚兰。你们从来都不能放在同一盏天平上。”
少年终于转过脸:“伯爵的症状,完全符合被附魔。我不会有事。”
大祭司仍不同意:“您没有亲眼见过,不是吗?梨的年纪太小了,他无法分辨这些;他甚至告诉我他在不久前变成过猫和水母。此次出行是为了秋日祭典,而非为平民布道和驱魔,分管此事的祭司告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绝不能让您冒险——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圣子不说话了。
他在成为圣子之前就是个性格沉静淡漠的孩子,现在更是如冰似雪,几乎没有波澜,更别提愤怒这样大动干戈的情绪。
但现在很明显就是在生气。
从他抿起的唇线,不肯对视的眼神,还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染上薄红的耳尖,都能看出小孩儿正在生闷气。
成年人拿这个样子的他没办法,只得让步:“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城里的医生和驱魔师,他们会在午夜时分抵达。如果顺利,不会耽误明早的开幕。”
圣子直直盯着他:“那如果不顺利呢?”
如果不顺利,就是天命。大祭司本来想这么回答,可看见少年起身走下沙发,随波逐流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会去救他。”圣子拿起蕾丝白手套,“我不想让哥哥失望。”
他十五岁了,养在教廷雕龙画凤、严防死守的囚笼中七年了。
梨觉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这么多年来,小幼崽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在他面前没有忌惮和疏远、会对他甜甜一笑的人。
他不想在那双纯真的眼瞳里看到伤心。
少年赤着脚与成年人擦肩而过,听见后者染上怒意的声音响起:“您不想让他失望,就要让我失望吗?”
他的脚步顿了下,没有回答,接着往前走。
却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攫住。
仅需要单手挟住他的腰,就能让单薄的少年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余地地被抱起,比搬动人偶还要轻松地放在了床边。
圣子对此并不意外,他平静地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伸手掀开了对方的帽檐,露出那张几乎不曾在人前展现过的英俊脸孔。
“你在担心我吗?”他对上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是当然。您的安康与否关乎全菲亚兰——”
“那你呢?”少年问,“你不是大祭司,不是教廷,不是菲亚兰子民的一员。我不是圣子,不是飘渺的吉祥物。你作为你,担心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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