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焕正乐着,对这点无足轻重的抵挡毫无所觉,还在说方才的事,“和叶老师聊了很多,好像大脑都轻松了!”
荣焕个子太高,叶筝一个一米八的人都得一只手扛住他搭下来的手臂,他把荣焕右手放下来,像在跟他打闹着玩,“你这肱二头肌都快把我勒死了。”
“哪有!”荣焕撩起一边短袖,又往叶筝那边压了点,“我都没怎么练过,是你太瘦了好吧。”
连晃了好几步,叶筝几乎要被掼到黎风闲身上,失重的一刻,腰上忽然拦来一只手,稳稳接住他趔趄的身形。那样的承托太过坚固,温暖得叫人留恋。周围的工作人员搬着器材东来西往,像形成了某种严密蔽体,让叶筝的一点心思可以藏匿其中不被人发现。他拿眼睛去瞟一旁的黎风闲,黑色大衣、一件浅色衬衫和长裤,颈部从中露出一点,前额光洁,一双眼仿佛很专心地看着正在说话的荣焕。
灯光师在他们身后校光,等那些暗蓝色光膨胀过来,细窄的场所都变成了一个玻璃缸,他们是缸里的水生生物。摇动的光调过滤着每一个倒影,黎风闲只便是这样站着,也有一种不属于水底的明净。
不知为何,横在他后腰的手又收紧了些,一种说不出的酥麻,热剌剌,叶筝想要站直的力气又被这一道力量给掐软了,全身骨节都松泛开,连毛孔都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荣焕还搂着他的肩,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在聊自己的锻炼心得。顺着他的话,叶筝想起那天视频通话里的黎风闲——
有一身锻炼得很好的薄肌,带一种天然的野性和危险,藏在他的楚楚衣冠之下。
“叶筝。”导演桌那边有人喊,“准备换衣服开始了。”
“好。”
腰间的劲道松开,叶筝被几个化妆师带着下楼。
在小羊的陪同下,他进房车换好衣服,几个姑娘将他按椅子里上妆。粉刷沾了点胭脂,用点压的手法印在叶筝眼下,“费导说要有点微醺的feel,”Linda抖干净刷子上的余粉,“这样刚好,你看看。”
助手给叶筝递上镜子。
黑眼圈已经被遮瑕盖住,面上有一层很淡很薄的玫红色,和他本身的脸色融得刚好,不太看得出是妆后效果。
“辛苦你了。”叶筝放下镜子,“那我先上去了。”
“加油!”Linda笑着说。
这场戏很重要。还没开场,费怡就把叶筝叫到一边讲戏,要他先放松下来。
“电影是演给人看的,我本来不想清场,但考虑到你是第一次,明益建议我还是清场好一点。所以我只留了摄影和灯光。”费怡夹着两个高脚杯倒酒,一杯多一杯少,她将少的那杯递给叶筝,“要壮个胆吗?”
“好。”叶筝接过酒杯,只有一口的量,谈不上壮胆,最多就是让他记住这种酒精的味道。
闭上眼,叶筝仰头喝空。
“嗯,”费怡向摄影指导打手势,“那就准备开始吧。”
·
两个男生把温别雨送进这座楼。也不看方向,随便推开一道门就把他扔进去。
抬一个醉鬼。
抬一个不太老实、一直胡乱动弹、还穿着戏服的醉鬼。男生们耐心殆尽,把温别雨弄进屋就撒手不管了,门砰一声关上。
徒留一屋寂寥。
断续的雨声回荡在风中,温别雨扶着镜子起身,看清了这是一间练功房——
但不是他常去、荒败的那间小屋。
这是戏班平时用来上课练习的房间。
被悉心打理过,地板、墙身,无一例外的纯白,厚密的树影映在上头,以重叠的方式,叠出一重墨染似的深沉。
“轻绡,”温别雨手指抚上镜子,似念似唱,“把镜儿擘掠,笔花尖淡扫轻描,”指尖一点点描摹出镜中人的廓影,酒气上脸了,唇红齿白,眼梢一抹没来得及写卸下朱砂。一件藕粉色的花褶子潦倒地披在身上,折枝花缀于一角,领边绣有回纹、梅花和蝴蝶。驻水的眼里有一片茫茫荡荡的倒影,透着点痴连和迷醉,“影儿呵……”旁若无物般,温别雨指法挑|逗,轻拢慢捻着那面镜子,像标记、像确认、像宣示他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欲|望。
这一段用的是手持运镜,以伪纪录片的形式塑造出现场感,拍出来的画面散乱又不稳,摄影师控制焦点,跟在叶筝身边拉近又推远。
另一间房,黎风闲第一次坐到监视器后,旁边是副导演张汶,费怡这场戏不在导演桌这边——
她要亲自下场掌镜。
其中一个显示器播放着出她拍出来的画面。
叶筝的手摸上喉结,巧妙地,在他手指碰上脖子皮肤的同时,窗外忽然劈来一道闪电,很亮,之后是雷声、更大的雨声,这一隅像被浪卷过,轰隆隆,铺天盖地都在颤抖。
像被雷鸣吓到,叶筝手一滑,垂搭到他敞开的衣领上。
仍然是看向镜子,叶筝指法流利地挑开领子,右手持续地往下探,在戏服里游走出一片凸|起的弧度。一直深入到某个地方,他仿佛被刺激到,蹀躞着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按上镜面,抓出淡淡的指痕。
他将汗湿的额头贴上手背,不自觉低下头,目光涣散,有些许的失神。
黎风闲带着耳机,收音器中传来叶筝的喘|息,那么的热烫软缠,像濒临窒息的前兆,快要呼吸不过来。
屏幕里放大了叶筝的脸,镜头用诡幻的视角,从地面往上拍,黎风闲能看清叶筝充血泛红的嘴唇,有他自己咬出来的齿印,下唇红的、艳的、眼里有种初经人事的稚嫩与懵懂。树梢隔着窗纱轻轻摇晃,青灰色的光影在叶筝脸上跃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忍耐,抑或是贪恋,他咬住了自己的小指,一块皮肉被他黏绵地叼起来,视线往下,他捉住了镜头,像和镜头外的人对视。
叶筝没有去看镜子,所以黎风闲猜他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出这样的神情,一张脸几乎要被欲|念驯服,四肢发软地往下坠,把自己坠成一滩泥,坠成一滩烧在了花瓣里的泥。
耳麦放大了织物的摩擦声,一道响雷砰然落下,滂沱的雨水撞击着玻璃,快要把玻璃压破,淹没暴风雨里的那艘、无助的船只。
终于,叶筝停下动作,整个人像被温水泡化在了地上,大腿有轻微的颤缩。
按照剧本上的编排,这场戏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监视器里的画面没有终止,镜头甚至向下移动,去拍叶筝曲起的腿,和腿|间半遮半掩的那一点风|光。
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剧情。
黎风闲扯下耳麦,刚扔到桌上手就被姚知渝按住了。“别在这里发疯。”姚知渝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现在冲过去,你俩今天都得完蛋。”
感受到黎风闲攥住耳麦的手松了下劲,姚知渝才转回去看监视器,“说实话,这场戏烂透了,没喊NG就是想让他从头到尾过一遍,不然早Cut了。”
费怡脱下斯坦尼康——
摄像机主体加上镜头和各种承托设备,整个元件重达三十公斤。但她背依然挺直,扶起地上的叶筝,“我不是在拍黄|片,但你的表演显得我像是在拍小电影。”
“对不起。”叶筝道歉。
“我不需要你对不起。”费怡背着那么重一台机器走来走去,此时也出了身汗,助理给她拿了包纸巾,她分一张给叶筝。
“温别雨不是同性恋,也没有异装癖,他只是喜欢那个穿着戏服、在舞台上很漂亮的自己。”费怡说,“你觉得他这场戏的欲|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温别雨刚从戏台上下来,又喝了点酒,”叶筝将纸巾沾额头上,“他唱杜丽娘的那个感觉还没消下去……”
“所以你觉得他还沉浸在戏里,没从杜丽娘这个角色里走出来?”
叶筝默认。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费怡又抽一张纸巾给他,“而另一个原因,是他忠于自己的欲|望,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羞耻,他很坦然就接受了、面对了,所以他内心不会有那么多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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