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善以为娘回来是想重新和他们好好生活,再也不离开了,可没成想,娘变了。
她疯疯癫癫地捧着萧善的脸,低声道,“善儿,如今魔域里出了一位白善真君,他可以让人类和魔修再也没有分别,想做人做魔都可以,只要吃下他的药,咱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萧善怔愣地看着她手心里的“药”,他再无知,也看得出那是一只蛊虫。
“娘……”萧善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你怎么了?你吃了这东西?”
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般,把白善真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是好东西,善儿,娘求了真君好久才求得的,你快吃了它,吃了它,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娘,这是魔蛊!这不是药,你清醒一点!”
萧善挣扎着想逃出她如同禁锢般的怀抱,却最终被他挚爱的母亲硬生生掰开了嘴唇,撬开了牙齿,和着鲜血和眼泪,喂进了那毁掉他一生的魔蛊。
娘喂完他魔蛊,整个人的灵魂好像也随着魔蛊的离开被抽走了般,眼神僵直地倒地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萧善的后颈处多了一只贪婪地吸着血的蛊虫。
萧不吝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呆坐在地上的萧善,和死去僵硬的挚爱。
在萧不吝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萧善抬眼看向萧不吝,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他安静地答,“娘死了。”
而他,也死在了吃下魔蛊的这一天。
萧善至今仍不知道娘是被骗服下这魔蛊,还是被白善逼迫着吃下,可他也完全顾不得追究了,因为这魔蛊无时无刻都在操纵着他心中的恶念。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克制的从未显露人前的恶念,只是清醒时可以用道德和良知来约束自己,可吃下魔蛊,那些恶念只会被无限地放大。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厌倦和沈玉衡一起练剑。
有什么意义?
他就算苦练一万年,永远也不可能达到沈玉衡五岁时的水平。
他开始不耐烦萧不吝那些蠢话。
要他不许修魔,要他照顾同门,要他做好弟子们的榜样。
他在乎别人,又有谁在乎他?
就因为他这双红色的眼睛,又有多少人背后嘲弄轻蔑于他?
萧善变得冷漠无比,可当着萧不吝和沈玉衡的面,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萧善恐怕可以装得更久。
萧不吝是他的亲生父亲,自然察觉得到萧善的变化,他看穿萧善所做的那些表面功夫,也发现了萧善眼底偶然划过的冷血神色。
萧不吝开始犹豫,倘若有天他死了,这宗门还能否交给善儿?
他原本就是要把宗门给善儿的,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
他和沈晚潼见了一面,聊到萧善最近的变化,说他竟然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上了一双死去的人类的眼睛,这事太恐怖了,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
他还说,如果善儿再这样下去,他想把宗门交给沈玉衡。
沈晚潼反对,但是萧不吝却说,这个宗门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若是交给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切都完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善在萧不吝身边安插了卧底,将一切都收入耳内。
那一刻,萧善心底的怨恨达到了顶峰。
他怨恨自己的出生,怨恨自己的眼睛,怨恨萧不吝,怨恨沈玉衡。
他一直期盼着自己当上宗主的那一天,然而这一切居然要被一个外人夺走。
再后来的事,就是他与白善里应外合,等沈玉衡离开宗门做任务时除掉了萧不吝,本打算栽赃给沈玉衡,可没想到宗门的弟子竟然无比信任沈玉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沈玉衡。
他更加怨恨,以至于看到沈玉衡,就恨不能一剑杀了他。
魔蛊不断催化,逐渐操控了他的神智,他甚至忘记了当初萧不吝的教导——永远珍惜怜爱他的弟子们。也忘记了当初是他亲手把丹药喂进了沈玉衡的口中,忘记了那座剑仙殿,是他亲自取下的名字。
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如此可怖,可悲的一生啊。
临死之前,居然有这么多事可以回忆起来,他倒宁愿自己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思绪收回,萧善缓缓阖上双眸,指尖搭在了沈玉衡的手上,“不要拔掉魔蛊。”
哪怕清醒过来一切也无可挽回,带着满身罪恶混乱糊涂地死去,也挺好的。
沈玉衡的指节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慢松开手。
他认识的萧善早已经死了,死在被魔蛊寄生的那一天。
血沿着剑锋一滴滴淌落,萧善茫然地看向沈玉衡身后,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望着灿烂明媚的天光,小声说,
“玉衡,我想爹了。”
“唉。”
“可我不配再当他的儿子了。”
沈玉衡眼眶红透,颤抖着手将长剑一寸寸拔出,脱力般跪倒在萧善已然冷下的身体前,他俯下身,轻轻道,
“你是,你永远都是萧不吝的儿子。”
也永远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衣襟内掉落一朵雪白的羡仙花,轻轻飘落在萧善的胸口,半晌,被一阵无名轻风吹散,连同萧善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3章
五灵城外雁别山, 入夜。
玄卿戴着斗笠,小心翼翼踩在刚落过雨泥泞的山路上,唯恐泥水染脏他崭新的足靴。
“你确定白善在这种鬼地方?”玄卿有些埋怨地开口, 四下看去, 满眼都是荒郊野岭,杂草丛生,山石伫立在高峰上,在月色下隐约像道鬼影般诡谲可怖。
白善好歹也是魔域鼎鼎大名的魔头,藏身之处竟然如此寒酸。
楚思佞缓慢走在玄卿身后,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山景与月色,低声道, “说不定他本就是个孤魂野鬼,住在此地倒也不算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 玄卿愈发觉得这地方恐怖极了, 他不怕什么魔修妖修,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都不可怕,但是他唯独害怕那种一惊一乍或不声不响冒出来的东西。
从前有一回去除魔,碰上了闹鬼的宅子,他和唐春安俩人你推我搡, 谁也不敢第一个进,最后还是被沈玉衡一脚一个踹进去的。虽然最后并没什么恶鬼,只是一个吃人的魔修在唬人,却还是让玄卿吓得不轻。
他瞪了一眼楚思佞,“别胡说, 人死了就是死了, 绝不可能死而复生。”
楚思佞端详着他的神情,唇畔笑意更深, 轻轻道,“怎么没有,夫人不是说那封霄就死而复生了么?说不定就是恶鬼来复仇了。”
玄卿脸色更难看了些,立在原地,“复哪门子的仇?找谁复仇?杀他的是沈玉衡,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师弟。”楚思佞压低声音,凑近玄卿些许,沉沉开口,“更何况,夫人这不是正好送上门去么,他当然会先找你。”
玄卿推开他,鼓起勇气,兀自走在前面,“少在那装神弄鬼,管他是人是鬼,碰上我也是一剑的事。”
一剑不行就两剑,两剑还弄不死……这不还有楚思佞帮忙呢?
他没什么好怕的,现在应该害怕的是白善和封霄才对。
玄卿在心底很快把自己安慰好,又催促起楚思佞,“走快点,磨蹭什么?”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他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有什么楚思佞,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玄卿瞬间慌乱起来,猛地拔出腰间长剑,环顾四周,只能听见鸦雀振翅的声音。
“楚思佞,赶紧滚出来,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攥紧长剑,放出神识感受着楚思佞的气息,还没等他找出楚思佞的方位,便见不远处的枯树下,立着一道模糊洞黑的人影,看不清五官,好似只是一团黑烟凝聚的人形般。
咯噔一声。
玄卿险些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强撑着用剑尖指向那道人影,“楚思佞,别装了,你吓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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