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衣荼的性子,凤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认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没有人。”他一边说着,却似乎被哽住了,喘息几下,这才缓过气来,
“其实他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他。唯独天下百姓,我不许他助纣为虐。”
“我……绝不允许。”他说完这句话,喉头却又是强压下去的一阵哽咽。
他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心生出哪怕一丝犹豫,他就会越来越动摇。
江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安慰凤临涯,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劝他放过凤衣荼?但是凤衣荼会放过他吗,会放过南域百姓吗?更何况牵扯到疏影阁,牵扯到南域的幕后黑手,这件事情就不可能轻轻放下。
跟他说既然凤衣荼不顾兄弟情义,那他自然也不必在意所谓的兄弟情?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也有自己的兄长,就算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也能够共情,也会感到愤怒和悲哀。
他现在甚至不太敢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个事实——凤衣荼想对凤临涯下手的事实。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过是在一遍又一遍反复提醒着凤临涯,他被背叛了,他被自己最为喜欢和信赖的兄长背叛了,抛弃了,如同狼狈的丧家之犬,遍体鳞伤,却依旧只能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故作坚强。
他站在南域的顶端,捧着一颗真心,却依旧换不回那个人哪怕一次的回望。
偌大的室内一下子陷入了沉寂,江曜不知说些什么,而凤临涯似乎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但头却默默地垂了下去。
“但是林大师,我……想问他,他为何如此恨我。”最后,还是凤临涯低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抬起头,强行做出的冷厉姿态似乎破碎了,只余下了散落一地的卑微。
江曜没有感觉错,在和凤衣荼的相处中,凤临涯总带着低声下气的意味。
他能为凤衣荼一再忍让,好像只要能换来那人的一次注视,把自己低微到尘埃里都是值当的。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他摇了摇头,语气似是不解,但又好似只是在叹息。
“凤族长没有错。”凤临涯既然发问,江曜自然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但是凤族长,有些事情,本来就强求不得。”
“那他又为何还要继续带着那支玉笛,为何还在继续吹奏那支曲子?”凤临涯放在桌上的手有些无力地滑下,
“那支玉笛是我在他十四岁生辰时送他的。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何这么多年他还一直贴身带着?”
对于灵士来说,除了周岁和象征着成年的及笄及冠之年以外,同样重要的还有象征着灵喾觉醒的十四岁。
或许也正是因为凤衣荼一直带着那支玉笛,即使经过这么多年的冷待,凤临涯却依旧对他怀揣着那么些期待。
至少他还带着那支笛子,他未曾被彻底厌弃。
“如果他全部忘掉了,全部丢掉了,那我还可以告诉自己,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凤临涯越说,眼中的神采越黯淡。
他仰望了凤衣荼那么多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他捂热了。
他以为,就算回不到最初,但总有一天凤衣荼会被他打动,对他态度缓和。
终究是他高估了自己。
第218章 小爷回院
“凤某的家务事让林大师见笑了。”凤临涯垂下眼帘,忽地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
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又怎么可能从江曜身上找到答案。
“关于疏影阁,林大师可还有其他要紧的情报?”他又问道。
“其他的信息,凤家的卷宗记载或许会比在下知道的更加详细。”江曜摇了摇头。
他手上情报的最大价值,在于和其他几域的线索交错,至于细枝末节上,他自然是比不过凤家对于南域的情报掌控。
江曜并不觉得凤临涯不知道这个道,所以他既然这样说,那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凤族长事务繁忙,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想着,江曜开口道,一边准备起身。
“今日多谢林大师的情报。”凤临涯也没有挽留江曜的意思,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他也确实需要一个人待上一段时间。
江曜看着垂下眼帘的凤临涯,最终也只能轻叹口气,朝着凤临涯轻轻点头,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凤族长,目前的一切不过都只是猜测,毕竟采宝人还没有带回情报,一切都是误会也说不定。”
临近出门时,江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地留下一句,这才走出了房间。
凤临涯依旧半垂着脑袋,直到江曜离开也没有回头,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有些恍惚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他颓然地坐在书桌边,桌上的案牍堆叠成一座小山,放在往日他定会将处过的文书再确认一遍,但此刻他却只是呆坐在桌边,双眼有些放空地看向夜色愈发浓厚的窗外。
直到一阵带着微热的晚风吹动窗棂,带来院中馥郁的桂花香,凤临涯这才如同初醒一般,手不自觉地朝着书桌之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探去。
咔哒一声,书桌旁的暗格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些被用心好的卷宗,和一大摞凤家家主的私铺地契,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不过最显眼的地方却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桂花糖。
那块桂花糖用了灵力保存,不会坏掉,但放在这里,却明显与整个暗格格格不入。
桂花糖也算是南域的特产,大街上随处可见,隔个三五家铺子便能有卖桂花糖的小店。可以说,它能出现在南域的各处,上到各大家族的酒宴甜点,下到街边稚童的解馋零嘴,都可以看见它的影子。
但即便是如此,桂花糖出现在这个场合,也着实有些奇怪。
凤临涯的眼神落在那块还未开封的桂花糖上,却又忽地想起多年前,在他即将接过凤家权柄的时候,他曾特意去找过凤衣荼,他想告诉自己最喜欢的兄长,即使自己成为了凤家的家主,但凤衣荼依旧可以是凤家真正的管者。
他不介意做一个傀儡,毕竟凤家需要的只不过是他的武力,他只需要挂着一个名头,然后族中的所有权力继续交给凤衣荼就好。
他知道的,凤衣荼天赋不好,或许他只能靠着这个才能证明自己,证明即使有着无比耀眼的弟弟,但他凤衣荼也依旧有着存在的价值。
但那日,还没到凤衣荼的院子,他便远远地听见了凤衣荼的声音。
他听见凤衣荼在质问凭什么。
他在问凭什么凤临涯生来就能拥有一切,他在问明明凤临涯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仅靠一句话就能拿走他手中所有东西。
就因为他拥有凤家的传承灵喾,而我是个废物?凤临涯看见,凤衣荼双眼赤红地对着身前的一名女子逼问道。
那是凤衣荼的母亲,在凤临涯的记忆里,凤衣荼与她十分亲近,从未红过脸。他自出生起便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那名女子也将他视作亲生儿子看待,所以他也一向尊敬她。
那女子向来温婉,声音也柔和,因此她说了什么凤临涯听不太清,但他只听见凤衣荼冷笑了一声,然后脸上绽开一个有些悲哀的笑容来。
那我究竟算什么,我凤衣荼又究竟算什么?他红着眼眶看着那女子。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母亲,您让我如何与他回到从前?
我连看到他都觉得恶心。
后面的凤衣荼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到,因为他有些仓皇地逃掉了。
那一天,凤临涯才彻底意识到,原来从出生起,他和凤临涯之间就已经被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凤凰灵喾的继承者,是凤家未来的家主,而凤临涯只是个毫无天赋的废物。
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终究是要从凤衣荼手中夺走他最看重的东西。而经由他再给凤衣荼的权力,却又像极了带着怜悯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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