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栗闭了下眼:“你听过一种观点吗?人性对人类是毫无益处的。当人类失去人性,便能成为进化阶梯中更高级的生命,成为真正的神秘生物、高维生物。”
“这不是无情,而是进化,是人类从低级生命变为超智慧体的必要选择。”
“在你说这艘飞船诞生的第一个信号生命毫无人性地杀戮了许多人类,而其他信号生命却完全没有阻止时,我就想到了这种观点。”
“情感、知识,以及所有无用的、不能为生命带来任何能量,只会产生损耗的东西或行为,都是无意义的,应该在进化过程中被摒弃的。”
黎渐川愣了下:“这不是一些科幻小说里的设定吗,学术界也认同?”
“有人认同。”田栗道。
黎渐川拟态的眉头皱起:“我能理解这个说法观点,但不太赞同。彻底抹去人性……真的是好事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岁的自己太过浅薄,总之,他对这种观点有种莫名的惊惧与排斥。
“人类总是更倾向于用自身的标准来衡量宇宙,”田栗道,“可事实是,我们太过渺小。”
黎渐川道:“所以田姐你支持升维?”
他有点弄不明白田栗的意思。
有时候黎渐川挺讨厌和他们这些人说话的,什么都说得云山雾罩,让人脑子疼、心里累。
“人类纵有千般万般的丑陋不堪,也还是……”田栗话没说完,便一顿,笑了笑,转口道,“其实,我支持什么不重要,升维还是不升维,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这话乍一听,是指最终决议要看全民投票,即使是五位委员,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黎渐川却觉得,这其中的意思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你认为自己仍是人类吗,黎渐川?”田栗忽然问道。
黎渐川一怔:“当然。虽然……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不同,知道自己的人类意识比起从前要淡薄很多,但我认为自己仍是人类,这是一种‘根’上的认同和凝聚。”
田栗笑道:“那就好。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接下来,我们聊聊信号生命那边对这次游行事件的反应……”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多说什么的打算,得到了回答就直接拐进了下一个话题。
两人谈了大约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黎渐川断开信号投影,离开了这片区域,准备去一些飞船上的人员聚集区域看看,了解下骚乱的具体状况。
他现在已经不是人类,可却比做人类时还要操心这艘飞船,这是其他信号生命所不理解的。
之后两天,黎渐川都在人类与信号生命这两个群体之间活动,观察着他们的情况,协助处理着一些危机事件,同时也没忘记配合研究中心,进行信号生命和四维空间的相关研究。
时间一晃,到了第三天。
潘多拉时间晚八点,委员会承诺的全民投票准时开始。
第567章 最终·潘多拉魔盒
为表公正,“潘多拉号”的这场全民投票被定为匿名投票,凡年满十六周岁的船员均可行使投票权,通过“伽马”创建的封闭信息房投出代表自身意志的一票。
封闭信息房设立在各区中心位置,共十间,内部无任何信息采集装置,充分保护了个人的信息隐私。
投票活动宣布开启后,“潘多拉号”满足条件的船员几乎都来了。
他们或集群成队,或单人独行,在一间间封闭信息房前排队,时而小声议论,时而沉默不语,皆神色各异。
黎渐川并不想窥探票选的内里,于是压制了视野,将信号收敛在自己的空间范围内,只遥遥观察着这场投票的情况。
已经与他熟悉起来的法尔教授也在一旁,压制着视野,与他并肩而坐。
其他信号生命则被黎渐川的信号海洋拦在更远处,无法靠近。看不成热闹,他们时不时便散发出骂骂咧咧的信号,斥责黎渐川霸道。
但碍于先前大部分信号生命们对人类的抗议升维举动不满的情况,黎渐川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他们过来的。
“你似乎非常关心这场投票,黎。”
法尔教授道。
他正弯着他数学符号的形态,研究一小块从太空里攫取的天体碎片。
“您不关心?”黎渐川道。
“关心,当然关心,”法尔教授笑起来,“如果不关心,我就不会向你下了保证,出现在这里了。”
这些日子,黎渐川对法尔教授这位曾经辉煌过一个时代的天才科学家也有了些了解,闻言也不再按捺,直接问道:“您看了这么久了,您觉得……这场投票的结果会是什么?”
法尔教授却没回答,而是忽然问:“‘潘多拉号’的研究中心对人类体内信号种子有什么新的研究发现吗?”
“第一版防护服第一阶段的实验应该也已经结束了吧,可以剔除或压制信号种子吗?”
信号生命们几乎不会去“潘多拉号”的研究中心,法尔教授也不例外。
“没有,防护服也实验失败了,”说起这个,黎渐川也不由情绪低沉,“研究中心在设计新的方案。”
法尔教授道:“所以,这还不够清晰明了吗?”
“不管这场投票的结果是什么,未来的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至少在你我可以观察到的时间长度里不会。你可以关心这场投票,却不该关心这场投票的结果,那是没有意义的,黎。”
“选择本身就是意义。”黎渐川皱眉。
法尔教授摇头:“选择不代表就会有结果。有结果的选择才有意义,有结果的选择才是有权力的选择。没有结果的,没有意义,只是一些蠢蛋可笑的意气。这对人类的进化没有任何帮助,只是对能量的无用消耗。”
黎渐川道:“既然您认为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来观测这场活动?”
法尔教授道:“没有意义的是结果,而不是这场活动。观之前人类的会议有感,我最近打算去研究一点新东西,比如人性对人类的生存是否有益、去除人性是否才能令人类实现真正的进化等。”
“这场投票就是我研究的切入点之一。”
“它展现出的人性非常简单,就像显微镜下扁平的单细胞生物——也非常复杂,至少是三十万字的论文都无法分析清楚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我对这种抽象的、主观的东西不感兴趣,但现在……也许宇宙的底色就是抽象的、主观的,而非具象的、客观的?甚至,它或许都不是物质的?”
黎渐川听得有点头大。
尽管法尔教授与他们交流已经不会再动不动就是这个物质、那个能量,这个定律、那个猜想,又或者什么亚原子粒子、氢氦分子云,什么态射、满射之类的了,但很多时候他依然听不太懂法尔教授的话。
或者说,听得懂,但不清楚更深层次的意思和关联。
这往往比完全听不懂还令人恼火。
“所以说,”黎渐川把话茬儿拉回来,“假如抛去信号生命的立场,您仍是升维派。”
“这个‘仍’用得很好,”法尔教授的信号非常平稳,“所有信号生命都是天然的升维派。但假如抛去这种天然的立场,以前的我也仍然会更支持升维。”
“你这些天泡在研究中心,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他道:“研究人员里很少有人彻底反对升维,大多数人都更支持升维。相反,更多反对升维,而支持升维的,都是会议室里那些政治动物。我们是不同的。政治更需要规则,而科学更需要探索。”
“未知,对我们来说是未来,对他们而言却是恐怖。”
“‘我们是食不果腹的成年孟加拉老虎,在笼子里来回踱步,对前后左右的每一寸空间都了如指掌。我们进化成了囚徒,一旦我们当中有人成功逃脱、获得自由,我们便到处司找墙壁、寻找天花板。我们渴望回到室内,渴望回到时间中。我们四处寻找笼子。我们奋力探求规则。’——一位华裔作家写过这样一段话,用来形容会议室里的政治动物们恰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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