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走到最高处、最终点,自然就会得到答案。”
“现在,你打破了我的布置,帮他挣脱,就等于是破坏了契约的一部分。我不追究,但你想要他活,就不能带走他。”
黎渐川道:“如果我非要带走他呢?”
机械女声道:“我不会阻拦。”
黎渐川冷冷盯着深空。
他在犹豫,在摇摆,在疯狂地回想着他在魔盒游戏和现实世界所搜集到的所有线索和一切细节,他希望从中判断出对方的话语是否真实。
最终,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几刹,黎渐川嘶哑开口:“好。我现在可以不带走他。但我不相信你。我要你分出一部分力量,同我也签订一份契约。”
“如果你们的契约是真,你可以拿走他的能量,但要保留他的自我,将他复活,放他自由。”
“而下一次,当我再见到他时,我会带他离开,而你不能阻拦,不能再夺走他新生的生命与力量……”
机械女声沉默。
许久才道:“可以。”
“但我只保证他复活,不保证其它任何东西,而你,也需要为这份契约,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自游戏获取的力量,将被减半。”
黎渐川道:“好,我接受。”
一束光辉降临到了虚无的黑暗中。
黎渐川看到自己手持灿金色的羽毛笔,在漫天星光中留下了自己的真名与精神印记。
青年没入星光中,渐渐虚化融入。
似是真实,又似是幻觉,在青年消失的最后一刹,黎渐川看到青年的眼睫颤动了起来,仿佛微微睁开了双眼,朝他投来目光。
黎渐川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无数黯淡的星光碎片。
他顿在原地,面露惶然,如坠痴妄。
“我很好奇。”
契约达成,魔盒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祂望着这一幕,冰冷机械的声音好似在这一刻显出了一分微不可察的人性色彩:“你为什么会为他抱不平,与我谈条件?你应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黎渐川闻声回神,神色漠然:“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他对我非常重要就可以了。我早就怀疑过我的记忆,现在出现记忆之外却令我感官奇异的人,也不算意外。”
机械女声再次沉默。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祂问。
“当然想,”黎渐川凝望着星光深处,“但既然涉及‘魔盒禁忌’,涉及你所谓的契约和力量,那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魔盒问答也不会给出答案。我想要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我有预感,我会找到答案,也会与他再见。”
时空崩塌,黎渐川身形逐渐消失,脱离副本。
最后一刻,他听到魔盒的声音。
“宁准,”冰冷机械的女声道,“他叫宁准。找到他,保护他,曾是你的任务。”
黎渐川没有回头。
所有魔盒与奇异物品收拢回归,他敛下羽翼,拖着在不稳的力量的冲撞下近乎支离破碎的精神体,结算离开。
一场游戏结束,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黎渐川继续刷着他的魔盒,继续在满世界逃窜,藏匿进荒无人烟的角落。
然后,从某一天起,他忽然开始做梦。
梦中他还是他,世界也还是世界,只是他在十八岁时遇到了一个名叫宁准的小少年,世界也早在2037年的新年因冈仁波齐天空的一道破洞,变了模样。
“如果我说我相信梦里的一切远大于眼见的现实,大概所有医生都会说我病得不轻。”
“可我知道那就是事实。”
“梦里的一切,就是事实。”
“当我得到这个结论,并坚定相信它时,我发现我的病情开始好转。污染只是疯狂的原因之一,或者更准确说,若非真实的缺失扩大了人体精神上的裂缝,即使污染来自高维,也不一定会如此顺利地渗透进来。”
“真实与确定的自我,才是对抗污染与疯狂的利器……”
老旧的电子纸被一行一行填满。
黎渐川抓住了自己渐渐回归的清醒。
他的梦越做越多,越做越完整,无数碎片拼接起来,慢慢勾画出一段清晰的过往。
这段过往的尽头,是一双阴影里泣血的眼睛,是一双星光中含笑的眼睛。
他帮这双眼睛的主人挣脱了梦魇,这双眼睛的主人为他刺破了真实与虚妄的隔膜。
“宁准……”
电子纸的末尾,铺满同一个名字。
记忆如梦,纷至沓来。
“原来如此。”
冰岛苍黑色的土地上,黎渐川望向远方,爬满红血丝的浑噩双眼终于亮起了一点清明的光芒。
他就像是在一个无人的午后做了一场极长极长的噩梦,某一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环顾四下,只有即将入夜的昏黑,可再怎样浓重的昏黑,也都无法压住真实的心跳。
黎渐川开始回归人群。
他一边与一些暗中对抗救世会的隐秘组织联系,一边默写出一份名单,带着它去往世界各地,寻找曾在这个名单上自愿写下名字的故人。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魔盒降临之初就成为了首批玩家,如今已经或死亡,或隐匿,只有寥寥几人,还在负隅顽抗,遭受着救世联合会贯穿游戏与现实的双面围攻。
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被魔盒游戏吸纳为首批玩家,也早已忘了自己留在那份长长的名单上的名字。他们有的后来也机缘巧合成为了玩家,有的则依旧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黎渐川藏于暗中,助他们解围,但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
一来,他不敢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真实世界重回的记忆和对魔盒游戏的了解,已经让这个时候的他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恐怖。
在这个潘多拉借用魔盒降临下来的世界,高维意识笼罩全球,无处不在。祂们碍于维度间隔,无法直接做些什么,可处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受到祂们的监控。虽不能事无巨细,全知全视,但只要有人提及祂们,提及某些隐秘,便有可能引起祂们的注意。
黎渐川不想过早地让潘多拉知道这个世界出现了他这样一个漏洞。
二来,在这个以全人类扭曲的愿望为基底,构建出来的世界里,有太多人太多事已经畸形,不复真实。
他看过他们之中很多人的资料,可如今却一点都对不上号。
一路走来,他看到曾经孤儿出身的人身边有了死而复生的父母,团团圆圆,围在温暖的灯光里共进晚餐,欢笑声透过结满霜花的窗子飘出,也看到曾经妻儿陪伴的人孤独地游荡在冬日的街头,嘴里叼着的烟灭了一根又一根,满面皆是枯槁。
他看到曾经因战争失去了双腿的人欢快地跑跳着,闯过马拉松的终点线,也看到曾经强健孔武的格斗专家匍匐在病榻上,颤抖的双手连勺子都握不住,饭菜汤水像覆灭一切的大雨,狼狈地四处滴洒。
他还看到,有人对着镜子里自己完美无瑕的面容恍惚,有人望着自己陌生的房子迷茫,有人站在豪车上抛洒钞票,有人蹲在精神病院冰冷的天台,抬起手掌,接住一片片雪花……
有多少人实现了自己一时的愿望,便有多少人因自己或他人一时的愿望而被扭曲一生。
世界上的所有人类,从来都息息相关,无有独立。
所以,愿望的世界,究竟是好还是坏?
黎渐川困惑,于是他又看了更久。
他看到——
重新拥有父母的人出现在午夜父母的床前,尖锐的剪刀一次又一次举起又放下,狠狠扎进自己的大腿;
失去妻儿的人走完长街,满是烫伤疤痕的掌心舒展又闭合,最终不甘地望向手腕内侧的魔盒钥匙;
拥有了双腿的人满载欢呼穿过人群,停在僻静的角落,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缠绵病榻的人吃下饭菜,抽出纸巾,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擦着脏污的床单,望向窗外,渴望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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