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芜自己也不知道。
某日夜晚,他醉后昏沉,被窗外鸣鼓惊起,推窗看去,户户张灯结彩,于是恍然,庙会的日期到了。
玉壶光转,玉龙灯昼,萧芜寻到了面具摊前。
那老板手里笔墨不歇,朱漆点上彩面,不多时便变出了几张狐狸面,人们高高兴兴的付款,带上,离开,而萧芜立在原地,瞧见了三五个戴面具的男子。
他一个个的看过去。
这个身量太矮,那个还是孩子,这个仪态不端,那个举止放荡。
没有一个是他的谢春山。
他不知在光影里等了多久,等到面具换了两拨,等到夜色深沉,行人渐渐散去,等到几乎不抱希望,却忽而在长街尽头,瞧见了个戴狐狸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玄色滚金边的袍衫,手持一柄竹骨折扇,也正四下张望,像是寻着什么人。
萧芜便向他走去。
他心生畏惧,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不敢上前问,只敢远远坠在后头,将人从头打量到脚,像是要从每一处细节找到他就是谢春山的佐证似的。
嗯,身材好看,腿也长,走起来行云流水一般,手指骨节分明,摇扇的动作很漂亮,有八分像谢春山。
可其余的,萧芜便不敢确定了。
那男子展着折扇,扇上是一张泼墨山水图,图右下角有方印章,应该是主人的名字。
灯火阑珊处,萧芜一晃眼,依稀看见了个“谢”字。
他窒住了呼吸。
心脏急速的跳动起来,周身血液加速流淌,未散的酒气瞬间冲上脸颊,萧芜从来不知道他能这样的急切,急切到连拨开人群走过去时间都没有,他情不自禁的用上了上陵宗克敌制胜的身法,几乎是影子一闪,便闪在了那人身后一尺,而后匆匆伸手:“劳驾——”
下一秒,他看清了印章上的文字。
不是谢春山。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心脏像坠入了极北之地的冰雪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大起大落之下,哀伤和委屈一同翻涌上来,萧芜愣在原地,几乎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不是谢春山,那谢春山在哪里?
他走开的这两分钟,万一和谢春山擦肩而过了,该怎么办?
他焦虑又悔恨,迫切的想回到面具摊子,于是毫不迟疑的转身,抬步就走。
走出去几步,身后却传来了幽幽一声叹息。
有人轻声叹气:“小仙君,你要走到哪儿去?”
语调平缓,略带了三分笑意,恰似出门踏青的王孙公子。
——是谢春山惯用的语调。
萧芜猝然回头。
隔着一条街,对面那人掀开了狐狸面具,俊美的面容映照在长街灯火中,依稀是故人模样。
萧芜定定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春山,他既不敢上前,害怕那是思念之下的幻影,也不敢离开,害怕一眨眼,他又将谢春山弄丢了。
谢枢复又叹气,收了扇子。
他远远朝着萧芜行了个同辈礼,笑道:“平芜君,许久不见,重新认识一下吧。”
“在下谢枢,字春山,仙君若喜欢,也可叫我谢春山。”
回答他的,是一个撞过来的拥抱。
谢枢笑着拦住他,挥手展开折扇,萧芜这才发现那扇上赫然题了句诗。
——平芜尽处是春山。
而今,行人已归。
第286章 番外:日常,再逛庙会
萧芜丝毫不在意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一把抱住谢枢,将下巴死死的埋进了肩膀。抱了许久,都不肯放开。
庙会上不是没有约会的情侣,但他们两个男人,还都是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搂搂抱抱,还是惹得不少人侧目而视,而前方不远处就有仙门弟子,再抱一会儿,估计就能传出惊天大八卦。
——《平芜君二十年不娶妻,原因竟是这个?》
——《惊!道玄首当街与一年轻男子搂搂抱抱,意图当街出柜?》
——《爆!平芜君新任男友酷似魔门前尊主谢春山,是替身虐恋还是人鬼情未了?》
谢枢心道人果然不能太闲,刷多了手机就会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便抬手拍了拍萧芜的肩膀:“好了仙君,走啦,就算要抱,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萧芜脸色爆红:“……没,没要抱。”
他咳嗽一声,放了手,一手整理略凌乱的衣衫,勉强恢复了光风霁月的仪态,另一手却死死拉着谢枢的袖子,活像怕他跑了。
谢枢好笑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碰了碰萧芜的手背,萧芜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谢枢略叹口气,轻轻握住了。
他极有分寸,没有上来就十指相扣,而是攥着萧芜的一截腕子,但饶是如此,身边人依旧僵成了一块木头。
木头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指,扒拉住了谢枢。
他们两人的手臂都隐藏在宽袍大袖之下,四周无人发现,谢枢摇着扇子,给他引路:“走吧,每年庙会城头都会放花火,这里人太多,往前走些更好。”
两人沿着庙会逛了起来。
最好的烟花欣赏点在魁元楼,也是谢枢萧芜曾经吃松鼠鱼的地方,这是栋极高的塔形建筑,在城楼畔拔地而起,下几层临街,上几层则可以俯瞰整个云州,这楼也是城里最好的酒楼,有价值千金的美酒,也有云州最动听的歌喉,最逶迤多情的舞蹈,每年庙会,达官显贵都会在此包场,欣赏烟花。
谢枢与萧芜逛到了楼下。
萧芜抬眼,似在打量面前的建筑,他看看楼,又看看谢枢,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这里的松鼠鱼很好吃。”
谢枢扇子一顿,笑道:“小仙君,如今这地儿,我可请不起了。”
先前萧芜寄居在无妄宫,身无分文,谢春山又是财大气粗的魔门宫主,当然一切由他买单,可现在,谢枢身无分文,是个刚刚创建角色的白板形态,手中只有一把不值钱的折扇。
萧芜便道:“我请你,我带了。”
贵为两道玄首,萧芜自然是不缺钱的。
谢枢收了折扇:“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刚好饿了,半点没有吃人软饭的自觉,信步迈入楼中,寻来小二:“楼上可有雅座?”
要欣赏烟花,自然还是高层的好。
谢枢与萧芜衣着虽不张扬,却都是极好的料子,谢枢唇边带笑,令人如沐春风,萧芜眉目冷淡,烨然若神,小二察言观色,觉着都不是惹得起的。
他面露苦色:“客官,不瞒您说,这高楼上已经满了,有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包了房,不许旁人上去,您要不在二楼坐着?”
二楼视线不佳,不好赏烟花,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萧芜便道:“可。”
谢枢:“稍等。”
他往高层看了一眼,忽而道:“许是熟人。”
两人绕过小二,提步向上。
吴不可正与薛随对饮,铜爵一撞,对月当歌,好不快活。
却说前些日子谢春山死了,萧芜执掌无妄宫,这可把魔宫众人害惨了。
他们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讲究一个随心所欲,纵情声色犬马,结果萧芜一来,□□肃纪,魔门上下焕然一新,宫里人是酒也不敢喝了,寻欢作乐也不敢寻欢作乐了,整天在无妄宫里装孙子,比须弥寺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就差把刀枪剑戟换成木鱼了,毕竟魔门中人多多少少有前科,就怕新宫主翻起旧账,将他们全砍了。
加上萧芜心情不好,吴不可薛随又得罪过他,两人那叫一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宫主出门云游,不在宫内,薛随等人可不得好好快活,如今云州庙会这等盛事,美食美酒应有尽有,他们便带上心腹,来凑个热闹。
却见薛随晃着酒杯,俨然升起了三分醉意:“萧芜可算是走了,再在魔宫待两年,我都要装不下去了。”
这时候,他也不叫尊称了,一口一个萧芜。
吴不可深以为然。
他同样举杯:“哎呀,当时谢春山在位,脾气那个古怪的,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一天到晚那么多破事,现在呢,这萧芜上来了,我才晓得,谢春山还算个正常的,不是,萧芜他压着我们魔修改邪归正,那我们还算魔修吗?我们集体出家念经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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