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卓苔离开寝殿之时,秋炫还未醒来,道童瞧见她关上门,惊讶地问:“小款,你怎会从……”
卓苔哦了一声,“师尊召我有事,太晚了便在里头歇下了。”
她撒谎也面无表情,殊不知道童跟了秋炫多年,太清楚真人的惰性了。
秋炫似乎是真忘了自己还有个徒弟,需要教导。
卓苔进去也绝不是什么要事。
道童笑着离开,卓苔摸了摸鼻子,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么?
接下来的数年,秋炫倒是真的潜心教导,接触多了,难免提及山下的事。
洪水、茅屋、病母。
仙尊不问世事多年,也早忘了自己是否有非人的父母。
她给了思无峰藏宝阁的钥匙,任由卓苔予取予用。
卓苔天资聪颖,很快成了宗门第一人。
宗门大比切磋更是令她声名大噪,她年岁渐长,一张脸也越来越惑人心神,很难想象她出身寒微,母亲不过是个农家女。
钱财用处很大,却无法增加凡人的寿元。
十六岁那年秋天,任务归来的卓苔回山与师尊下棋,下的是最近凡间流行的跳棋。
据说是一个宣姓修士发明的,很快席卷九州。
一局棋眼看就要赢了,她手镯震动,传来妹妹的声音:“阿姐!”
卓苔天赋卓绝,也为宗门出生入死,宗主也很器重她,大有传位于她的意思。
按理说一旦入门,自当了却尘缘,卓苔却做不到。
她偶尔会去看换了居所的生母和姐妹,也给她们留下过传唤的符箓。
雪白长发的仙尊手指一顿,卓苔略微心虚地起身,去了外头。
很快她便朝着秋炫拱手,在雷声里离开了。
秋炫看着一盘残棋,问爬上桌的巴蛇:“小花,孩子长大了就不怕打雷了么?”
卓苔已然长大成人,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到的仙尊还是昔年模样。
巴蛇趴在棋盘上,眯着眼说:“她也不至于怕到无法入眠,你不是清楚么?”
秋炫:“清楚什么?”
彻底摒弃游扶泠记忆成为秋炫的女人还留有几分天性的孤傲,巴蛇已经不想说这一集我见过了。
它的蛇尾盘成香,望着远去的少女,“清楚她只是想靠近你。”
“小时候还能说是怕,长大了这要怎么说。”
“你的弟子哪里都好,在外头也不少爱慕者,在你这里才战战兢兢。”
“还有,你的纸片老跟着她做什么。”
“小款的生母故去,总不会是骗你的。”
秋炫收起残棋,趴在桌上,长发垂落,像是大雪落入了室内。
“小款的母亲大限将至,我怕她勘不破。”
巴蛇没有说话,轮回是秩序,也不是天尊可以插手的。
因因果果,没有人说得清楚,更遑论生老病死。
巴蛇还是忍不住说:“她勘不破的多了去了。”
秋炫点着手腕上水色玉镯,这是上一次卓苔去西海寻来的,说山上寒凉,暖玉最适合师尊。
蛇本来就是凉的,秋炫也不懂为什么卓苔总是固执地要求她多穿一些。
“勘破就能飞升了?”
秋炫闭上眼,跟着卓苔飞走的纸鸟在眼前投出画面。
从前的茅屋变成了上好的屋舍,撑了多年的病妇人奄奄一息,握住一身修者打扮的卓苔。
“小款,你已经是仙人了,不可以哭。”
卓苔眼眶红红,她的姊妹站在一旁抹眼泪。
“以后你也不要来看妹妹们了,不利于你修炼。”
女人脸上浮着死气,眼神却像回光返照,“我生你,只是t生了你而已,你也不用愧疚。”
卓苔一句话没有说,女人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理智不想成为卓苔修仙路的牵绊,情感在临终迸发,说如果,要是。
“可以的话……来生……我也要做款款的母亲。”
卓苔嗯了一声,亲吻落在母亲的眉心,姊妹恸哭,她平静转身离去。
纸鸟颤巍巍跟着她,走过人间摊贩,饼铺喜铺,郊外村庄,回宗门之前,她在小溪边上坐了一会。
对岸有女孩浣纱,天却昏黄,下游是某修真世家的地界,养了很多采桑人,还有不少眼睫红红的盲女。
这是凡人普通的一日。
没由来的悲恸席卷,纸鸟落在她的肩头,传来秋炫冷然的声音:“还不回来下棋?”
卓苔摸着纸鸟,多年的感情在心中盘旋,不可说的话终究改成了另一句——
“我可以永远跟着师尊么?”
第112章
卓苔得到了一个字。
可。
她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笑了笑,回宗门的路上遇见了执行任务回来的同门。
宗门之间都有交流,卓苔也时常与人切磋,就算她不记得旁人,其他人也认得她。
“你们这是怎么了?”
卓苔望着这一对人死的死,伤的伤,问道。
“错估了任务难度,”扶着一位师妹的剑修道,“有个镇子的人来报,半个月前井水变成黑水,他们打捞上一团黑色的絮状物后恢复了正常,但接触过那团东西的人都疯了。”
“他们怀疑是妖邪做乱,于是找宗门帮忙。”
这一行人修为不高,死伤惨重。
卓苔上前扶起一人,带队的是与她时常下山探望父母的朋友,也是个剑修。
“这东西太棘手了,也有不少捉妖师前去,不知能否拿下。”
“凡人与它接触皆会疯魔,满口胡言。”
“若是此次任务重新放榜,卓苔,你我同去吧。”那人道。
卓苔颔首。
思无峰上的真人纸鸟被捏碎,她原以为卓苔会尽快回来。
秋炫的桌案上还有一封信等着她拆,她想问问卓苔那句永远是什么意思。
不料弟子迟迟未归,再见到居然又要走了。
丧母的剑修已恢复自然,并没有秋炫想象的脆弱,更谈不上年幼时那般借口怕雷过来睡。
卓苔对上首的师尊道:“宗主希望我带人去杀了那只妖物。”
十年对仙人来说很短暂,在卓苔的记忆中,师尊从未变过,还是初见的模样。
回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师尊顺利飞升,她们还能再见面吗?
“那你先去。”
秋炫真人早已辟谷,山上也只有蔬果,边上小桌上的果子滚落,卓苔看过去,果不其然,小蛇顶着果子游了过来。
在卓苔的记忆里,这条蛇一直跟着师尊,同寝同眠。
很多惊雷雨夜卓苔宿在师尊榻上,这条蛇也盘在一旁的立柱,呼噜比雷声还惹人厌烦。
但师尊对它很是宠爱,无论是盘在手腕,还是趴在肩头。
若不是这条蛇不能变成人,卓苔都怀疑这是师尊豢养的道侣了。
若是师尊也能这样盘于我手腕该有多好。
看跪着的弟子还未离去,雪发的仙人微微抬眼,“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秋炫姿容绝艳,很少在人前露面,却是宗门震慑其他宗门的有力武器。
十年来也只外出过一次,宗主遇险,她一招便灭了一个小宗。
当年卓苔跟在师尊身边,眼神发亮,头一次感受到顶级修真者的可怕实力,一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后还是起来练剑。
她的师尊不苟言笑,一年到头不是闭关就是看书,混熟了的道童说秋炫真人就是如此无趣。
无趣吗?
卓苔不觉得,她依然摆脱不了对师尊的探索欲望。
想知道这条连宗主都不知道的蛇的来历,想知道为什么深夜这条蛇喊师尊阿扇,想知道……
很多很多。
“没有了。”卓苔把期待的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开。
她背影看着已然是个大人,早就不是当年破烂的孩童,巴蛇咬着果子感慨:“人真的长得好快啊。”
闭目养神的仙尊没有说话,巴蛇知道她摘掉了那部分属于「游扶泠」的记忆,全然沉浸这段过去,也意味着她会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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