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霁在笑,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头仰着,好像一双眼睛就只能装下游暝一样。
游暝没太多表情,但游见川很久没见到他那种完全放松、什么都不用思考般只沉浸此刻的姿态。
“游董。”一道声音让游见川收回视线。
邵忠站在他面前。
“哦,来了。”游见川说。
前几天大家都在外,宅子里的用人也都放了假。就邵忠没闲着,后院的自动灌溉设备频频出现问题。他这几天一直在忙这,勘查、选购、安装,前面不在也是在外请改造工人吃饭。
游见川听他汇报灌溉设备的事宜,说到最后,语气压低了些,话题和目光都陡然转了方向,和他朝向一个方向:“游董,你说大少爷和小……”
“算了。”
“什么?”
“邵忠,算了。”游见川拂了拂手。
邵忠滴水不漏的表情,但抽搐的眼角显示出内心极大的震惊。
他明白这个“算了”意味着什么。
“游董,这……这成何体统啊?!”
游见川答非所问:“你看到没,游暝那枪伤伤疤还在他身上,淡不下来了。”
邵忠面露疑惑,不太懂忽然说这话的意思。
“当年他想去当战地记者,我和他争吵的场景你应该还记得。但我再怎么说,再怎么骂,再怎么劝,他还是去了。”游见川道,无奈却温和地叹了口气,
“邵忠,游暝下定决心做什么,我从来都拦不住的。更何况现在还是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做的决定。”
“但是大少爷做的决定不一定就是对的啊,就是需要您来引路!您来提醒!”邵忠有些急躁,“就像他待在瓦里坦四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体质都差了……”
“但他认为他在那里收获了很多,也贡献了一点微薄的力量,他觉得很有意义。”游见川打断,“坦白说,他平安归来后我也觉得很有价值,会很骄傲。邵忠,决定的对错我们外人难以评判,有些选择和决定,现在看是对的,后面看也有可能是错。”就像他为亲孙子报仇就送走假孙子一样,
“不过游暝做的决定,他自己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邵忠的肩膀塌下来,沉默稍许,又问:“……那颜夫人怎么办呢?她即将回国,在她心中,游暝和游霁可都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不知道。”游见川说,“他们敢做到这一步,应该是有所考虑的吧。那如果阿悦无法接受,可能他们也就妥协了。”
游暝和游霁能和自己据理力争,态度坚决。不过游见川并不觉得他们在精神状态阴晴不定、却温柔可亲的“母亲”面前也能做到这一步。
“他们能不能走到最后,看他们自己。我只是说,我大概不会做拦他们的那一个了。”
游见川沉声,“你也别拦了。四年前你给游霁说了,四年前游霁还在这。说明就是没什么用。”
邵忠当时也不算是威胁游霁,只是他做事儿认准了以“游家利益为导向”,纯粹是觉得他们的恋情会伤害游家、伤害游见川,沦为全海市的笑柄,才提前警告。
如今既然游见川都如此表态,他不会再自作主张做什么,只莫名颓唐:“那游董,如果颜夫人也同意的话,也就是大少爷和游霁真在一块儿的话,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看我们家呢……”
游见川思索了片刻,回答:
“随便怎么看吧,知道游霁和我们家关系的人也就知道俩孩子没有血缘关系,既游暝游霁都不在乎的话,我一个半截都入土的人还在乎什么。”
…….
李婶放假未归,晚上是游霁亲自下厨。
保险起见,选择煮他最擅长、最不挑口味的朴素面条。
游暝打下手,帮着煎了几个鸡蛋。
游见川真心实意地夸:“都像面馆儿里的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煮面算什么啦。”游霁不好意思地献殷勤,“家常小菜我也会不少呢爷爷,但今天看冰箱食材不多就没发挥,改日给您做。无论是清淡的还是有味儿的,我都行。”
游见川笑了声:“那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游霁知道游见川对恋情的态度动摇,但不知道动摇到哪一步。
可能还有点儿距离,可能就差临门一脚。
他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是带着对“假孙子”向“孙媳妇”的转型考虑。
所以自己的话都要似有若无展现既可以当“暝弟弟”也可以当“暝夫人”。
他陷在这样的思维囚笼里,脑子空了一下,脱口便出:“没有了吧……我除了不能生孩子,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学。”
啪,是筷子碰到碗边缘的声音。
游暝低头,轻笑了声。
游霁脸涨红,意识到自己殷勤过了头。不过游见川也笑了,又严肃地告诉他:“不需要你生孩子。我们游家也不是一定要传宗接代。”
从游越南把20岁的季满肚子搞大,到颜悦产子后遭遇地震,游见川对晚辈“生孩子”堪称都有了阴影。
他咳嗽了声,转了个话题:“大暝,明天清宝湾的慈善宴,我还是打算去一趟。”
清宝湾的慈善宴起初由游氏和海市几家Old Money牵头,如今已经是第11年。游见川作为商界龙头的集团董事长,时不时到场,偶尔还会发个言。
今年他本来不打算去,年纪大了,又有了病。
其实身体也还承受得住,但就觉得没必要了,不知为何这会儿又突然态度转圜。
“到时候你们王叔叔会发言,你和游霁也跟着去瞧瞧吧。”
游霁指着自己:“我也可以去吗?”
“嗯,去凑凑热闹。”游见川说。
等两人一起洗碗时,游霁忙不迭问游暝:“爷爷什么意思啊。”
游暝没说话,专心致志地洗碗,游霁凑近,戳了下他的脸:
“爷爷什么意思啊哥,他对我说不需要传宗接代,又让我和你在闹出这么大阵仗后还出席这么高级的宴会,爷爷是不是…….”
游暝关了水,侧过脸来。沉静地看着他:“我觉得是。”
“真的吗。”一群鸽子骤然在游霁胸腔里放飞,扑打着雀跃的翅膀。游霁重复,“你真的觉得是吗,是我想象的那个是吗?!”
游暝也挺意外游见川态度缓和的速度的,他本以为是场持久战。
这让他心里也有些酸,觉得自己之前长久地把爷爷当作站在对立面的、类似敌人般的存在是多么蠢。
小叔说的对,他成长的过程就是一步步违背游见川想法、而游见川一次次妥协的过程。
不是他比游见川有能力,而是游见川对他太爱让步。
在老人肝癌早期才出院不久的时间段进行一场豪赌,即便现在赌博的结果似乎还挺顺利,但他其实也心有余悸。
终归是没那么孝顺。
游霁:“没想到爷爷真的就……啊,我都要哭了……”
游暝慢条斯理地瞧着他:“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游霁噘了噘嘴,“好吧我觉得这会儿还没到哭的时候……就是想说,如果爷爷真的同意的话,那我绝对绝对不要让爷爷失望。”
“为什么要考虑让不让他失望。”游暝说,“游霁,和我在一起,不需要去想怎样让人开心或者不让人失望。哪怕是爷爷。你做自己就好了。”
“啊呀我知道啦。”
游霁像只松鼠一样点点头。
游暝每次这种口吻就带着一种训导和指令的意味,大概就是网上说的爹吧,可是他本来就扮演过“长兄如父”的角色,游霁并不觉得难受,他甚至觉得他很尊重自己,很温柔,甘之如饴。
游霁开玩笑:“那我至少不要出轨什么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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