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晃动,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啪啪的交和声,是有点极端的刺激。
“盛谦……”
我细细碎碎叫他。
他一下一下抽插着,低哑地说:“好孩子。”
眼泪一滴一滴滑了下来,我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栗着,听到他说:“如果以后又遇见喜欢的人,就大胆地去喜欢,要自由自在,高高兴兴。”
汗水落在地上,我乖巧地应声:“好,我会忘掉你的,忘得干干净净。”
盛谦狠狠撞了我一下,粗暴地把我推到床上,低低道:“狼崽子。”
我轻轻弯起唇,我想问问他,在他眼里,我到底是“好孩子”还是“狼崽子”,但是都不重要了。
我希望这个夜长一点,再长点,我想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和他在这里,做一辈子。
但是路总有尽头的。
第550章 三世伞
第二天凌晨,耳边传来嘈杂声,我从梦里醒过来。
红彤彤的朝阳照进车厢,走廊上不断有人来往,我对面的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是同车厢的,昨夜上来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怀里抱着那把伞,身上除了有点疲惫,什么感觉也没有。
列车广播提醒,即将抵达北京。
我没来过这里,对一切都很陌生,也很胆怯。
有人和我搭话,我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北京真大,人来人往。
早上出站时,晨曦洒在了身上。
我抬手挡着光,仰头看火车站外的繁华,呆呆站了一会儿,我取出纸雨伞,小心翼翼撑开。
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我转头看他,有点雀跃地说:“我们到了。”
我还是根笨,不会坐地铁,来回弄了好几回,焦头烂额,并觉得在盛谦面前非常丢人。
盛谦跟在我身旁,始终温和地安抚我:“不着急,不着急,我也不会这些。”
我稍微冷静一点,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抬头看他,说:“你还认识这里吗?”
盛谦摇摇头,平静地说:“不认得了。”
我决定带盛谦到处逛逛,我带上了我全部的钱,撑着纸雨伞,走在北京的街头。
我第一次出来旅行,盛谦在我身边陪着我,我试图从一些看起来有年代的建筑去看北京一百年的影子,从永定门外大街,一路走到正安门。
正安门下,盛谦忽然说:“我记得这里。”
我抬起头看,那个看起来很高大的门矗立着。
盛谦说:“我们从这里经过,去到那里。”
那边,是长安街。
我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仰头看了一会儿,说:“我们再走一遍。”
盛谦点头。
我和盛谦去了他曾经的学校,不过门票要在网上预约,所以隔了一天。
我这样的差生,去到这种地方总是自卑又胆怯,但是盛谦很自在。
我们停在了一栋老楼下,我懵懂地随着他抬起头,听到他说:“那晚,这里的灯亮了一夜。”
我走进去,跟在他的身后,打量这座纪念馆,今天里边的人不多。
盛谦走得很慢,看着那些字、那些记载,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怀念。
然后,他侧过身,向我伸出手,微笑着说:“来,这次我来做你的向导。”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拉回了百年前。
我和盛谦在北京逛了好几天,我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我玩得很开心,吃了很多好吃的,北京也不像家里那么冷。
除夕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天安门看升旗。
盛谦站在床边上,手上握着那把伞,细细地打量,手指缓缓抚摸着伞骨。
我坐起来,看向我的手里。
忽然发现,那把伞的伞骨断了一条。
我心里一慌,握住伞柄,想要查看。
盛谦转头看我,笑笑说:“没事,不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咬唇说:“不要。”
我起床,飞速洗漱,然后换衣服,站到他面前,说:“你附在我身上,我们一起去。”
盛谦深深看着我,片刻后,他起身,走向我。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能看到,我能听到我也在走,可身体并不是由我控制。
我并不怕,一步一步向天安门走。
我听到盛谦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我的心底。
“你以前也为我撑过一把伞,黑色的,遮在白色的花上面。”
我静默听着,他说:“那朵花,从骷髅的左眼里开出来,被你怜惜,遮上了黑伞。”
“我以为你喜欢花,就在树林里开满了白色的花,可是你没再去过。”
过了安检,我一步一步向里走,远处礼仪队扛着国旗,正踢着正步走来。
我的眼睛在流泪,簌簌掉落。
盛谦的声音温和地说:“再见你真好,谢谢你带着我又看了一次这个人间。”
广场上很多人,红色的旗帜在除夕的风中升起,宁静而平安的早上,北平太阳照常升起。
这里百年风雨冲刷过那大段大段历史,我的盛谦就埋在了这里。
我又看到了盛谦,他身上又换上了那件靛青色长衫,长衫被血染透。
他的脸色惨白,血污与灰烬涂抹上那俊美的脸,他看着飘扬的风,转头对我笑,坚毅、平和,如和平年代清晨阳光初绽。
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就像幻影,忽然就不见了。
我飞快地往车站跑,眼泪模糊的眼睛,擦掉,再模糊。
除夕夜车站的人仍不少,好在有票。
我坐在车上,抱着那把断骨的伞,一遍一遍翻着自己的相册。
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呆鹅一样举着一把长红蘑菇的纸雨伞,傻笑着。
我翻了上千张照片,没有找到他的一丝影子。
我无助地哭着,把照片上传到视频账号。
我说:“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发完,我再也忍不住,哭到气也喘不过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回到了永乐殡葬寿木店。
店里还是老样子。
我走到店最里面,角落里棺材还好好摆着。
推开棺材盖,那副白骨仍安然躺在那里。
我伸出冰冷的手,轻而又轻地捧起那个头骨,我把他捧到面前,额头轻轻与他相抵,眼泪又砸了下来。
“祖爷爷……”我哽咽着说:“盛谦,我……”
说到这里,我忽地停下。
我怔怔看着那骨相优越的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模样。
我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我爷爷姓花,他是满族人,乌雅氏。我奶奶老家就在本溪,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而且她姓胡。
她二太爷爷的叔叔也姓胡。
我为什么会认为她姓盛?
我又气又难过,想要把头骨扔掉,狠狠道:“狐狸!坏狐狸!”
什么祖宗?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狡猾的东西!
可是我不舍得,我捧着头骨,软声说:“你慢一点走,我给你穿衣服。”
我把早就给他备好的衣裳拿出来,在棺材里铺上棉褥子,把其中最厚的棉衣,一点一点,穿在骷髅架子上。
大小共十一件儿,加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再盖上厚厚的被子。
只是帽子我怎么也戴不上,只能摆在一边。
做完这些,我趴在棺材边,静静看他。
我从黑夜一直看到太阳升起,打了电话给韩老板,让他帮忙大殓。
吊车把罗仙姑的棺材吊起来,他的尸骨终于晒在阳光下。
我想他会开心的。
我把他和师父埋在一起了,那个地方风水好。
看着墓碑,我忽然想起来,盛谦问过我,以什么名义给他供奉。
原来一切都有迹象,只是我被他蒙了眼,对他是我祖宗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在墓碑上写着,盛谦(1896-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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