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他这样叫我我都会开心,因为我总觉得他这样叫我时,我对他而言是和别人不同的,是最特别的。
雨水沾上了他的眼睫,像清晨破碎的露珠,橘色火光映在上面,像是清晨第一抹朝阳,清澈又干净。
我用手指轻轻拨弄掉了他眼睫上的水色,小声和他说悄悄话:“你在想什么?”
三哥凝视着我,眼睛里有我感到陌生的病态偏执,令人不安,他说的话也很古怪,他说:“在想,给宝贝找一只红色的小熊。”
“——爸,有车!”
不等我细想,大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和三哥一起转头看过去,只见那片火海的一角闯出了一辆体积庞大的大卡车,它以高速穿破雨幕,向我们的方向驶来。
残破的荒漠建筑群扭曲静默,火焰吞噬着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乐土。
直射过来的车灯刺痛了我的双眼,让久未见光的我有瞬间暴盲,而在那前一瞬,我看到妈妈迎着灯的方向,向道路中央走去。
雨夜中传来一声突兀地刺耳刹车声,眼睛渐渐适应光线,我望了过去。
雨连成珠帘不住落下,车灯的光被雨水打散,一片潮湿。
我看到车上的人谨慎地降下一截车窗,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们,清朗的声音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妈妈身体纤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而我个子还没长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让那上面的人感到危机感的是我的爸爸和三个哥哥。
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车上的人,可逆着光,我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听声音,那人也就二十出头,和三哥差不多大。
妈妈可怜地祈求他:“我们是幸存者,已经在这个基地住了一年多,他们来了我们才躲起来的,求你们带我们一段路。”
那人没立刻答话,而是把头缩回去了,和车里的人在商量什么,妈妈趁机走上去,仰着头,与他们交谈。
声音被雨水搅乱,变得模糊。我仰头问三哥:“三哥,他们会带我们走吗?”
三哥没答,只是看向几十米外的车,眸色晦暗不明。
我不喜欢他这样,以前他对我很有耐心,总是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对我有问必答,无论我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营养。
我抬起手,捧住了他冰冷的脸。
三哥缓慢地低下头,动作有些僵硬,脸像是被我硬掰过来的。
他看进我的眼睛,避着火光与灯光,眸色漆黑,仿佛漩涡一般深不见底,让我感觉到一瞬间的陌生。
我皱皱眉,不高兴地说:“三哥,我在问你话。”
三哥直直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类类,可以重复一遍吗?”
我生气了。
偏过头不理他。
三哥终于不再看别处了,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
我才不在乎那车会不会带我一起走,我本来就不喜欢避难所,人多的地方才最危险,有空余的时间,我不如和三哥吵吵架,验证我对他仍独一无二。
“宝贝。”
身体一轻,我双脚离地,被抱了起来,忍着笑意装作冷漠,不肯看他。
“三哥最近很笨,”三哥的声音有些低落,让人听着心里发酸,他可怜地说:“所以,再说一遍好吗?”
三哥不笨,他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就算变笨了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他。
我验证了三哥仍对我好,很满意,环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颈侧,软声撒娇:“我刚刚说,如果你觉得冷,就抱抱我。”
他的身上很冰,我很心疼。
三哥将我搂得紧了些,在我耳边低声说:“类类,在这个世界上,谁的话都不要相信。”
我不能理解三哥的话,不能理解那辆车会被妈妈成功拦停,更不理解他们在商讨了一会儿后竟然真的让我们上了车。
毕竟,这已经是末世的第十年,秩序失去后,为了自己的安全,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当好人了。
车厢里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坐在最里面,都很警惕,手上拿了枪。
大雨拍打着上面罩着的防水布,一盏煤油灯固定在头顶,昏黄的灯光照出了末世下人们的生存状态。
衣衫褴褛,肮脏,带着硝烟与糟糕的血腥气味儿。
我坐在最外面的角落里,偷偷打量他们几眼,不太敢和他们说话,但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很热情,和他们打起招呼,虽然那些人并不怎么搭理。
三哥挨着我坐下,远离人群,遮雨布落下,车重新启动。
斗篷宽大,这边的灯光更加暗,我悄悄从斗篷下的缝隙里牵住了三哥的手。
三哥转头看我,微微勾了勾唇。
我最近很少见他笑了,我才发现他表情的僵硬,就像是一个被灵魂寄居的躯壳,失去了部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一定是太累了。三哥搂住我肩的时候,我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仰头看他,很小声地和他说悄悄话:“三哥,你饿不饿?我有吃的。”
三哥垂眸望着我的眼睛,也很小声地说:“不饿。”
光线太过暗了,暗得三哥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在我的视野里有些失真,我望着那双像是深潭的眼睛,慢慢的感觉到了一种眩晕。
我认识三哥,好像又觉得陌生,那种感觉很分裂,就像小时候我没完成作业惹了妈妈生气,被罚写一百遍阿拉伯数字“9”,写到第三十几个的时候,我就开始不认识那个数字了。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哥,一言不发,他大概被我盯得莫名其妙,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那么熟悉的动作,我抓住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呆呆对他笑了笑,忽然向他靠近。
三哥动作顿了顿。
我将额头抵上了他的。
三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还没等开口,我往后退了退,飞快撞上了他的额头。
“砰。”
一声闷响。
三哥勾起苍白的唇,蜷起长腿,我默契地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三哥俯身靠近,我们两个的距离变得非常近,鼻尖距离几乎为零。
“傅类小朋友,”三哥低声问:“多大了?”
过近的距离给了我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和亲密感只有三哥能给我。我心里满满涨涨的,与他贴近的皮肤有些麻痒,我笑眯眯地信口胡说:“十八了。”
三哥低低地说:“嗯,哥哥都听你的。”
这句话满是无原则的宠溺,三哥常常这样哄我,我理所当然,心满意足。
湿热的呼吸洒在两人中间,存在感有点太强,慢慢的,我变得有点害羞。
“我的类类……”三哥又靠近了一点,将额头贴上了我的脑门,低语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贴着他冰凉的体温,脸更加烫,听到他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脸怎么变红了?”
我缓缓蜷缩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没有不舒服,很舒服。”
卡车行走在年久失修的荒路上,摇摇晃晃,并不平稳。
三哥摸了我的额头好几次,确定我没有问题才放松下来。
末世里药物稀缺,最怕生病,我不经常生病,但是每次生病都很凶险,几乎丧命。
车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路还长。
我缩在三哥怀里听着被遮雨布放大的雨声,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头,实在很难有睡意。
“傅类。”
妈妈在叫我。
我转头看过去,他们已经不再交谈,里边的几个陌生人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着了,但我知道,他们始终在警惕我们的动静,还有车外的动静。
妈妈坐在那盏油灯下向我招手,笑得温柔,说:“过来睡,那边冷。”
我撑着三哥的腿坐起来,凑到闭目养神的三哥耳边,叫他:“三哥,过去睡吧。”
三哥缓缓睁开眼,他坐直身,将身上已经干了的斗篷罩在我的肩头,手指轻轻挑起我的脸,眯起眼睛,温柔说道:“类类要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可以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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