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未出鞘,燕衔春握住刀鞘,剑柄微抬,朝谢仞遥腰间甩了过去。燕衔春在这灵阵之中,如鱼入水,所视甚清,谢仞遥却连五指之外都看不清,几乎无可躲避的,脆弱腰间就挨了剑柄一下。
腰间一阵刺痛,谢仞遥腰身就是一软。
燕衔春趁着这一下,掠身上前,重新钳住了他的腰。柳无穷指不定就在赶来的路上,燕衔春不想再出变故,他另一只朝谢仞遥后颈上掐去,想将他掐晕,先弄走再说。然他手刚碰上谢仞遥脖颈,自己后颈上,就先传来了一道噗嗤声。
是冰镜没入后颈的声音。
冰镜没入燕衔春后颈后还没完,竟在肉里面开始绞动。
燕衔春被痛得眼角一抽,不免一怔,掌心里白腻的颈像鱼一样,就要溜走。
燕衔春冷笑了一声,掌心探上前,滑到谢仞遥颈前,搂着他前颈,往后一按,将谢仞遥的颈钳在了自己肩膀上。他伪装起来赵枫是瘦瘦小小一个,但恢复了真身后,整只手修长有力,用力时青筋浮现,微微陷在谢仞遥颈里,显现出掌控的力量感。谢仞遥腰还没缓过来,脖颈又被他摁着,仰着头,一时竟动弹不得。将人完完全全捏在掌心里了,燕衔春眉目间冷意才稍稍褪去,他俯下身来,语气兀地万分温柔,在谢仞遥耳边低声问道:“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呢?”谢仞遥被他这样贴着,心中本就泛起一阵恶心,又听什么狗屁定情信物,更是几欲作呕。但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谢仞遥抬眸,只能瞧见燕衔春一截模糊的下巴。谢仞遥平静地吐了一口气,眼睫颤了颤,垂下,问了句:“你说的,是那个猞猁面具?”
燕衔春听见他还记得,又感受到他在自己怀里抵抗的力泄许多,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反抗,心情便又愉悦了几分。
掐着谢仞遥手指在他白腻的颈上点了点,燕衔春对他也露出了几分罕见的耐心:“是的,你放哪…”他话未完,便不由地闷哼了一声。
两人紧贴的腰腹间,谢仞遥正将仙驭,从他腰间抽出来。仙驭还是能缠在谢仞遥腕上的长度,但杖身笔直,插进燕衔春身体的那端,盈盈裹了厚厚一层的冰镜,尖端锋利如剑尖。
燕衔春手劲一松,这回再留不住,让谢仞遥从他掌心里逃脱了出去。
他抬头看去,正看见谢仞遥抬眸,纤长柔软的眼睫下,和想象中不同,是丝毫不退让的冰冷眼神。谢仞遥望向他的方向,拂雪剑挽了一个剑花,没有丝毫喘息休憩,剑意就朝他劈了过来。
茫茫的白气被他的凝练剑意掀起一个又一个厚重的漩涡。
这是要正式交锋了。
谢仞遥肯定燕衔春修为在自己之上,又知他手段狠厉,方才自己能伤他,大多也是靠他不妨。
想要留住他,却不能只靠伤不到他根本的偷袭。
因而这回出剑,剑意没有试探,从一开始,就使出了全力。
拂雪剑剑身颤动,连绵不绝的剑意如波涛般自剑身中涌出,一下比一下高昂,巨浪压顶地,指向了燕衔春眉心。
矜伐剑法第六势,阑风长雨。
这是谢仞遥此时身体承受能力下,能使出来的,最强的一势。
两人离得太近,根本避不得,燕衔春一瞬间忘了身上的痛,他抬头,望着兜头而来剑意,抬起了手中的长刀。铮鸣一声,漆黑长刀出鞘。剑意刀意相撞,声音如金钟长鸣,连绵不绝。灵阵之中,气海翻涌,一瞬之间,茫茫白气竟被冲撞的一空。谢仞遥也于这一瞬,看见了燕衔春清晰的面容。
一双狭长眼眸,阴沉沉的,像他长刀溢出的森然刀意。
燕衔春也看向了谢仞遥。
他虽一直能看见谢仞遥,但好像此时,才真正看清谢仞遥。
灵力激荡,吹得谢仞遥鬓边的发飞舞,有些遮住了他眉眼,却遮不住他眸中的光。映着刀光剑影与不退战意的,清亮夺目的光。真好看啊。
燕衔春心中这么柔软感慨着,更汹涌的灵力朝却自己刀尖涌了过去。朝谢仞遥残酷地压去。
灵阵未破,白雾转眼又吞噬了所有,拂雪与长刀交锋的第一下,谢仞遥就明白了,燕衔春修为,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上不少。
因为不过一瞬,拂雪剑意便已被刀意冲撞地裂开,谢仞遥胸口一痛,喉中便涌起一阵腥甜。
腥甜涌上口腔,谢仞遥闷哼了一声,唇角就溢出了血来。
而那边,灵力更盛,燕衔春的第二刀,如巍峨大山横空出世,已经斩向了他面门。
修为境界之差,真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啊。
谢仞遥抬头看去,漆黑的瞳孔里,冰冷的刀光一瞬逼近。谢仞遥闭了闭眼,这回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血淋淋的师尊,而是一个有着秋千的安静小院。王闻清站在秋千旁,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剑,歪头对坐在秋千上的小谢仞遥道:“小遥,每挥一道剑,便是一寸的进步。”他随手一挥,十丈之外,一座假山之上,半人高的石块应声而裂。王闻清看着眼睛睁得溜圆的小谢仞遥,乐呵呵地一笑:“当你发现敌人不可战胜之时,万不可心怯。因为不是敌人真的不可战胜。”他拿木剑点了点小谢仞遥头顶:“只是你,没有进步到该有的境界。境界到了,自然无坚不摧。”
只是你没有进步到该有的境界。
谢仞遥睁开眼,抬手将唇边的血抹掉。刀光劈头盖来,他没有后退一步。
谢仞遥手腕一抬,这回,没有和“阑风长雨”那样波涛般的灵力一下接一下的溢出。甚至没什么灵力地波动。从不远处看去,如果不是生死时分,谢仞遥这一抬剑,更像是随便一扬手。像是拿剑,也更像是随便抬束柳,折枝花。但仔细看去,能看见内敛的剑意,自细微处升起。
这剑意不如大山,不像巨树,而同细流,同暗火。
但数万道细流汇集,千万簇暗火聚合,所展现的力,却比山高海深。
谢仞遥咬着牙,随着抬手,慢慢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偏拿剑的手腕稳稳当当。他识海之内,金丹愈转愈快,以至于有了残影。
在金丹转到极致时,金丹之上,一寸寸裂纹攀爬开来。
停滞了许久的金丹期,谢仞遥竟要在此时此刻,给它破了!他手中,拂雪剑,已经高高扬起。
但还不够高。谢仞遥脚尖一掠,整个人白鹤一样飞身而上,直掠至燕衔春刀光之上。
他双手握剑,抬起的手腕扬起又压下,朝着刀光狠狠劈去。两道灵力再相撞时,谢仞遥识海之内,金丹猛然炸裂!
识海顿掀起了滔天巨浪,谢仞遥一口血再从口中喷出,经脉里带出的震荡,将他整个瞳孔里的细微血络尽数震裂,一瞬间,染得双眸血红。谢仞遥喉中,溢出了一声喑哑微弱却坚定有力的命令:“收!”
随着他收字出口,识海内,小谢仞遥肚子里,五道灵根晃荡着灵力大盛。下一瞬,小谢仞遥从来紧闭的双眸竟一霎那睁开而来。他双手掐诀,嘴一张,也喊了一声:“收!”
识海上方,飘荡的万千金丹碎片一滞,下一霎,如碎星落地,尽数朝汹涌的识海里砸去。谢仞遥经脉骨头欲裂,喉中溢出了一道低低的痛呼,嘴角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但已经察觉不了这点痛了,谢仞遥咬着牙,运转起来了识海。金丹归识海,随着谢仞遥的运转,白茫茫一片的识海,渐渐暗金流动。灵力在经脉里迅速与识海流转融合,几个呼吸后,谢仞遥识海,就已经被尽数染金。
金色的海拥护着小谢仞遥,小谢仞遥眨了眨眸,霜白的瞳孔,一瞬流金溢彩。识海外,拂雪剑乍然爆发万丈清光,溢出的灵力一跃,攀升至了一个新的境界。
金丹至元婴,成了!
肃霜时代,元婴强者,已然能担得起一方宗门的宗主了。
单根灵根的修者,金丹进元婴,也往往要百年。
谢仞遥五灵根之身,日夜不息,满身痛苦,却仅用了二十年。
谁说不天才。
万流汇海,暗火燎原,元婴期雄厚的灵力以倔强的姿态斩了下去——矜伐剑法最后一势,死不旋踵。
此招欲出,需要以死证道的勇气。
这是谢仞遥第一回使。
有血自他指缝里渗出,慢慢染红了拂雪剑柄,谢仞遥感觉到眼角,也慢慢有血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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