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你眼里,把自己的过去说出口,就是在暴露伤口,给其他人一个伤害你的契机,但是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不是那种人。”说到最后,祝知希的语速加快了不少,有些急。
这显得他的话好像更苍白了。
车厢里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几秒钟后,傅让夷才终于开口,声音有种年长者包容的力量:“为什么要发誓?我当然相信你。”
“你只是想要消除信息差,想站在一个平等的台阶上和我对话。而且你对话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帮助我,或者说,安慰我。”
这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祝知希的心。
“你对你自己的评价很客观。”傅让夷温声说,“确实是小天使。”
“我才不是。”祝知希快速反驳,又垂下眼。
不,这把刀太仁慈了,剖得还不够深,还不够透,再往里割一些,才能看到他那些最真实的欲望。
沉默了一会儿,祝知希才说:“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你有很多不开心的过去,每次我想问,你都不愿意说。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但是……”
“我今天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到最后,他还是一口气搬起了最大的石头,“这些过去,就跟你的信息素一样,很多人都能闻到,只有我闻不到。”
“可是,我不是那个‘最特殊的存在’吗?”
他问出这一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于是咳了两声,安静了。
傅让夷没有立刻给他答案,反而停下了车。
这时候祝知希才意识到,他说的“遗址”已经抵达了。然而这四周和他想象中的遗址很不一样,没有标识和围挡,也没有被挖出来的工地。
目之所及是一片破旧的建筑,许多褐色残墙上还画着鲜红的“拆”字。车门关闭时,惊起几只白色飞鸟,盘旋在灰蒙蒙的天空。零星的雪飘下来,像振翅后散落的羽毛。
傅让夷带着他,过了马路,来到这条荒芜街道的某个建筑前。
这里看上去像个旧小学,建筑外壁粉刷的水绿色墙漆早已斑驳,像一片片霉菌。窗棂锈蚀,没了玻璃,每扇窗都变成一个大洞。大门上方的招牌似乎也被取下来,只剩一些铁艺支架撑在头顶,摇摇欲坠。
傅让夷伸出手,推了一把侧面的小门。两个门轴一个已经掉了,另一个生了锈。吱呀一声,门向里打开来,雪和灰尘落了一地。
他走进去,祝知希也跟着进去其中,还回头关了门。
“其实以前,也没有很多人能闻到我的信息素。是在你之后,才有的。”
祝知希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回应自己刚刚的话。
“他们只能从你的身上闻到我的信息素。”傅让夷说。
祝知希心一动,攥紧了手。
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你说的不开心的过去,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傅让夷一步步往前,带着他穿过空地,来到一个长廊,“李峤也不知道,他只是刚好参与过一部分。”
说着,傅让夷站定,微微地偏头,盯着长廊墙壁上挂着的东西。转过头,对祝知希指了指:“看。”
那是个覆满尘埃的相框。相片旧得泛黄,里面有两排小朋友,和零星几个成年人。最顶端居中印着一行字——光明县幸福之家儿童福利院大合照。
祝知希睁大了双眼,难以呼吸。他思绪纷乱,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该如何开口,只能转过脸,红着眼注视傅让夷。
而傅让夷也看向他,眼神柔软,竟然还在微笑。他以老师的口吻,鼓励似的对过分迟钝的学生发问。
“你能从这里面找到我吗?小天使。”
第42章 童年遗址
祝知希一瞬间恍然大悟。
很突兀地,他想起了傅让夷在易感期无意识说过的一句话。
[阿姨说,不要抱这里的……小朋友。]
原来他说的“这里”,就是这里。这所已经倒闭、废弃的儿童福利院。
遗址——人类活动的遗迹。这个地方,是傅让夷童年的遗迹。
福利院的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抱的。抱过一次,就有期待,就渴望一直被抱着、被哄着,等到这些大人离开,只剩下福利院工作的“阿姨”,她们根本应接不暇,抱不过来。
长久以来,那些相处过程中的疑虑,那些令他费解的细节,傅家父母的偏心,糟糕的家庭气氛……都得到了答案。
他的眼眶迅速地泛了红,鼻腔酸痛到他以为自己又要流血了,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太难过了。傅让夷越是笑得平静、温和,他越痛。
对视之下,这种窒息的感同身受变成了一面镜子,祝知希眼底的痛楚,成为了傅让夷内心最深处的镜像。
傅让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不要掉眼泪,好吗?”
他的语调平静而克制,像个局外人:“如果这件事会让你难过,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话音刚落,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他红着眼摇头。
“不行,不可以。”他说着,转过脸,用另一只手快速抹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指尖急切又坚定地指向其中一个模糊又稚嫩的面孔。
“第二排,第五个。”祝知希扭头,握住他的那只手攥得特别紧,“对不对?”
傅让夷轻微地蹙了蹙眉。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炼成磐石,不会再自怜,不会再为此伤怀了。
但祝知希仿佛有点石成“心”的本领,这一刻,被他的指尖戳中的,并不是照片里的自己,并不是一块石头,是一团柔软的、脆弱的肌肉。
他暂时没能读懂自己复杂的情绪,因此只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对,你真厉害。”
祝知希并没有因这句夸奖而变得高兴起来。他只是沉默地攥着他的手腕,沉默地望着那张照片。
片刻后,祝知希轻声道:“原来你从小就不爱笑,从小就喜欢穿白色。”
他回头:“像个小雪人。”
傅让夷凝视着他:“像你堆的那个吗?”
祝知希摇头:“一点儿也不像。你比它好看多了。”
它融化了,你还好好的,你比他坚强。祝知希没说出口。
傅让夷轻笑了笑。
“这是几岁的时候?”祝知希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他听上去也平静些。
傅让夷说:“四岁。”
又是一阵沉默。风猎猎吹着,穿过这条孤寂的走廊。傅让夷了解祝知希,知道他善良、柔软,即便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孤儿,他也会为对方难过。
让天生敏感的祝知希主动问询,其实非常残忍。所以傅让夷自己说了。
尽管对他而言,敞开和表达自己,就好像撕开两张粘连的书页,是极其困难的。
“听这里的阿姨说,我当时是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后门,监控没有拍到遗弃我的人。我被襁褓裹着,放在一个泡沫箱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生日,别的就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在医院里,你说想要让我接受那个方案,我并不是忽略你的意见,只是有点懵。我不知道你听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找不到能帮我治疗的直系亲属。”
穿堂风太冷。他看见祝知希在发抖。
于是傅让夷没继续说,先带他上二楼,随手推开第一扇门,里面还保留着一些不值得搬走的木头小床。
“根据出生日期来看,我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是两个月大。”
他叙述得十分克制,不掺杂情感,只描述事实:“其实在这里长大,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糟。每个孩子每个月都会收到政府的补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吃穿是不愁的。”
“就像……一所特殊学校。因为这里的小孩儿都有点不同寻常。”傅让夷解释说,“我从小就非常直观地认识了各种疑难杂症,都是从小时候的玩伴身上了解到的。相比起他们,我是外表上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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