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某个瞬间,孟绪初忽然不动了,从原本恼羞成怒却生动的表情变成了透明的空白。
“……怎么了?”江骞摸了摸他的脸,很轻柔的力道,却好像触发了他的某种疼痛开关。
下一秒孟绪初眉头狠狠皱起,大颗冷汗从苍白的面颊上滑落,喉头溢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闷哼。
江骞一惊,下意识松手,孟绪初就从他怀里挣了出去。但没有起身,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脱离江骞的怀抱的支撑,他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跌在了床上,侧身蜷缩起来将自己抱成一团。
江骞混沌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浑身如置冰窖。
他轻轻碰了碰孟绪初,感觉到对方全身都紧绷着,充满抵触和抗拒,而双手正用力按着胃,把单薄的腹部压下去很深。
亲眼所见那些压痕诞生的场景,江骞忽然就怪不起来孟绪初了,甚至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凶他。
如果是这么疼的话,确实没办法啊。
没有人能在极度的痛苦下还能一动不动地保持冷静,他又为什么要去苛求孟绪初?
江骞心里一阵一阵发凉,俯身从背后抱起孟绪初,拉起他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把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那瞬间孟绪初呼吸陡然重了几分,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应该是疼得紧了。
江骞连忙帮他揉了揉,哄道:“没事,没事,我轻一点……对不起。”
最后那三个字让孟绪初微不可察地一僵,然后咬唇偏过头,睫毛一个劲地抖。
其实都是很细微的变化,但江骞抱着他,他的每一个颤抖都同等地传递到江骞身上,江骞感受得明明白白。
孟绪初鼻尖有点发红,江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委屈了,他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说,江骞看了却很难受。
孟绪初全身都很凉,胃里一个劲地拧绞,江骞贴着皮肤摸到可怕的痉挛,心脏都跟着跳了跳。
他稳住心神,手指贴在孟绪初上腹,先用体温帮他暖了暖,然后稍微施了点力慢慢地揉。
“没事,有点痉挛而已,”他说话的语气很稳定,像是担心孟绪初会害怕,所以格外轻松地哄着:“一点点痉挛,我帮你揉揉,揉开就好了。”
他一边给孟绪初揉肚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感觉到孟绪初情绪的松动接着说:
“是不是好一些了?”
“自己用力压的话,没什么用反而会越来越疼对不对?”
“所以以后再疼别乱用劲,压太狠会出事的,我们揉一揉就好了是不是?”
“都很正常的,是人就会生病。”
他像是在跟小朋友讲道理,怕小朋友害怕、逃避,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说给他听,要他知道生病也没关系,生病了可以说,不用全部自己忍着。
不过依孟绪初的性格,听了这种话大概会觉得羞耻,断然给不出半点回应,江骞习以为常,轻轻拍拍他的背,慢慢给他揉着冰凉的胸腹。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惹你生气。”
“不气了好不好?”
孟绪初咬着下唇,依然嘴硬:“我没有……”
江骞摸着他的肚子:“你的胃说你有。”
“你!”
掌下的器官又抽了两下,江骞连忙哄:“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我们不说了。”
孟绪初闭着眼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留出雪白的耳廓和倔强的侧脸。
江骞觉得他眼尾红红的,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哭的,配上湿濡的睫毛和沾着冷汗的脸颊,看上去太可怜了。
孟绪初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被盯着,更加用力地把脸往枕头里埋,不想被人看到这种样子。
江骞担心他这样会把自己捂死,或者又闷得胃疼,轻轻托着他的下颌把口鼻露出来,顿了顿,又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好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孟绪初的睫毛在他掌心狠狠颤了下。
几分钟后,痉挛停止,疼痛渐渐平息,孟绪初缓上一口气,就轻轻拉开了江骞的手。
江骞也不勉强,扶着他坐起来。
孟绪初红着眼睛靠在床头,没有说话,江骞不再试图劝说他,心领神会地帮他穿好衣服,扶他去洗了把脸。
车早就等在楼下,孟绪初洗完脸后又吃了一次药,从洗手间出来时已经恢复到平常冷淡的模样,除了略微苍白的脸色外,看不出刚经历过一次胃痉挛。
他身上穿着江骞的衬衫,又在外面套上用作丧服的纯黑长衫,霎时江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簇足以撩起山火的小火苗蹿进眼里,眼看着就要燎原,孟绪初抄起外套当头扔到他脸上。
“别发疯,走了。”
厚重的西服外套当头而来,威力不亚于一大盆冰水,江骞在眼前一黑的同时,被浇灭了那窜作祟的火苗。
“……”
他摘下外套,整齐穿戴好,跟上孟绪初。
·
亚水市殡仪馆。
大门前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围观的群众和得不到入场资格的媒体都堵在门口,即便有安保团队极力维持,车流通行也缓慢且困难。
下辅道后进入殡仪馆所在的街道,就像陷进了流沙里,短短几百米走了好几分钟也没到。
孟绪初看了眼路旁高举的话筒摄像机,不由地蹙眉叹了声,五指虚虚搭在上腹,脸色不好。
“又疼了?”江骞将自己的手盖了上去。
“没事。”孟绪初习惯性摇头,末了忽然瞄江骞一眼,喉头滚了滚,有点僵硬地说:“有点想吐。”
这就是学乖了。
说明之前江骞那些话,他虽然没给反应,但到底听进去了些,没再格外强硬地掩饰自己的情况。
江骞嘴角不自觉扬起,替他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轻轻顺了顺胸口,问:“要吐吗?”
孟绪初皱着眉摇头:“不。”
吐不出来,只是恶心。
江骞帮他扇了扇风,让司机尽快把这段路开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车前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堵住,江骞给孟绪初把扣子系好,按着耳机说了几句。
等其他保镖过来把记者赶走,开出一条通道后,才下车把孟绪初接出来。
孟绪初身上不好受,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细眉微微蹙着,脸颊嘴唇都寡淡的苍白。
他裹在纯黑的丧服里,里面的扣子紧紧系到最上面一颗,只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身形消瘦,侧影伶仃,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这副模样不知道戳中了小报记者们的哪个点,闪光灯立刻疯了似的亮起,快门声噼里啪啦响彻耳边。
孟绪初本来就头晕,被铺天盖地的强光一闪,眼前都黑了一瞬,脚步顿了顿。
江骞从后面扶住他的肩膀,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快速往前通过。
周围的保镖接到信号,卖力地阻拦着,人群却在江骞环住孟绪初的那一剎那更加沸腾。
闪光灯连绵不绝,像要把他们背影烧出个洞。
进入殡仪馆长廊,耳边才安静一点,孟绪初低低松了口气。
江骞依然扶着他,低声问:“还好吗?”
孟绪初缓了缓,摆摆手,“没事。”
前方穆蓉穿着高高跟哒哒走来,她显然也是刚甩掉媒体的围追堵截,满脸都是不耐,见了孟绪初才终于露出点笑。
“绪初啊,走过来不容易哈。”
孟绪初笑了笑,没直说,让江骞给了她一张纸巾:“您擦擦汗。”
穆蓉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瞧瞧,给我挤出汗了都。”
三人一起往里面走,孟绪初随口聊道:“最后谁来捧遗像,您和二伯商量好了吗?”
穆蓉和穆世鸿为了这个问题,从穆庭樾死的第二天就开始吵,一直吵到昨晚都没吵出个结果。
眼看着出殡仪式就快要开始,孟绪初不得不问一句。
穆蓉就叹了口气:“桑桑和玄诚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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