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殷不寿有点惊讶,谁吃谁?莫非这里也有同类相食的恶事吗,他怎么没觉察出来?
好奇之下,他进入里间,雪天冰寒,屋内的两个人赤条条地搂在一块儿,像两只绝境里濒临爆发的动物,彼此间拼命纠缠。
“我怎么舍得把你吃了……你是我的冤家……”
寥寥几句,人言比火还要滚热,丝毫不知头顶有个混沌狞恶的邪灵在奇怪地窥探。殷不寿愣愣地瞧着他们,头顶宛如霹雳惊雷,砸得他空白一片。
这个也是吃?
这个也叫吃?!
在这之前,他原始且蛮荒的天性,完全令他想不到这层关系上头。因为吞噬就是进食,吃就是吞并和侵占,是他对待万物万灵的唯一方式。好的他吃了,坏的他吃了,他的贪婪永无止境,世间万法,只要吃进肚子里,一应全是他的养分和力量。
除此之外,殷不寿先前只隐隐地领会,情欲似乎同时是一种进食的方式。妖鬼会汲取活人的精气作为餐醴,一个人,也会把占据了另一个的行为比作“我吃了你”,可这些对他来说都太微薄,太不值一提了,试问还有什么恶行,能比亲自把对方的骨血灵魄全在齿列间嚼个粉碎更暴烈的?
然而,贺九如出现了。
这个他吃不得,更舍不得吃的人出现了,殷不寿从此陷入了鬼打墙的怪圈。想吞咽了他,实在万般不舍,他还是想叫他活着,他活着,比吃了他还叫殷不寿快活满意;可是不吞噬他,殷不寿又抓心挠肝,百痒缠身,恨不得一头碰死自己,才能终结了那股煎熬的,巨大的饥渴。两厢纠结,叫他差点发疯了。
我还可以这样吃了他。
殷不寿傻呆呆地站着,完全魂飞天外。
……原来我还可以这样吃了他!
他不管不顾,疾速呼啸着冲回贺九如居住的宅院,冲回他们共同的居所,殷不寿轰然撞开房门,屋外狂风大作,卷着鹅毛似的雪花,然而它们都远远地退避着,不敢以严寒浇灭了这邪神的暴沸心火。
贺九如吓了一大跳,他呛咳两声,望见殷不寿头目森然地站在地毯上,活像着了魔。
“殷不瘦?”他奇怪地问,“怎么啦?怎么干站在那儿?”
我再试最后一次。
殷不寿魔怔地想。
我再试最后一次,我要引诱他,蛊惑他,我要激发他内心的恶欲,让他彰显了自身的缺憾。我再试最后一次,我必须尝试,我必须竭尽全力,尝试去憎恶他,鄙夷他。
他慢慢地走过去,将一张冰冷的脸放在贺九如的掌心,缱绻地摩挲,宛如一只被剥了皮的,湿漉漉的兽类。
“利用我,”殷不寿眷恋地说,“支配我,在我身上为所欲为。你要什么?你知道的,通过我,你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你……”贺九如失神片刻,他困惑地迟疑一下,先是捧住凶神的脸,又抽开了手。
“你太冷了,还是进来吧。”他叹了口气,转而掀开被窝,“早睡早起,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啦!”
望着他,殷不寿已然浑身发抖。
这是你给我的机会。
这是你让我的,你准我的——这是你亲口说过的!你说,我可以把你吃掉。
殷不寿低低地说:“我要吃了你。”
作者有话说:
贺九如:*抢走殷不寿手上的糖*给我糖,我要吃!
殷不寿:*被欺负了,只是笑*
贺九如:*抢走殷不寿手上的肉*给我肉,我要吃!
殷不寿:*被欺负了,还只是笑*
贺九如:*抢走殷不寿*给我馍,我要吃!
殷不寿:*被欺负了,决定试着还击*我也要吃你!
贺九如:*哭了,但是无路可逃*哎哟,我吃得太多了!
第246章 太平仙(三十六)
贺九如:“啊?”
他还在愣怔间,殷不寿犹如饿虎扑食一般,遽然绽开了一整张脸,犹如淋漓撕裂的食人花,猛地含住了贺九如的脑袋。
含住之后,他就不动了,似乎自己也没想好下一步的动作,贺九如更是呆滞,被这家伙包在里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不痛,只有几条黏糊糊的东西在他面上拂来刮去……不会是舌头罢?
“你干什么?”贺九如闷声闷气,尽力避开那些东西,“又在搞什么名堂啦?”
好像确实不对劲,那些人不是这么吃的。
殷不寿在脑子里转着方才的画面,他学着把手抓到人的肩头,往衣襟领口里摸索,痒得贺九如乱扭:“喂!干什么!”
似乎也不对。
……不过,人的皮肤又软又热,像一块小豆腐似的,那么脆弱。殷不寿一摸上去,骨头都有点发软,像是要融化在人身上了。
他犹豫一下,慢慢吐了口。
殷不寿的脸逐渐恢复正常,他的双手还摸着贺九如的肩膀,一人一魔坐在床上,彼此愣愣地对视。
邪灵找回自己的声音,同时找回勇气,义正辞严地道:“我要吃你!”
“但不是,用嘴吃,”想一下,他连忙找补,“不是吃你的骨头,吃你的肉,是、是……”
贺九如好奇地盯着他,然则他“是”了半天,都是不出个好歹来,终于,殷不寿憋得一字一句,严肃地宣布:“我要吃你那里。”
六个字,六个晴天大霹雳。
贺九如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终于明白这家伙在说什么,发什么疯了。他的脸蓦然涨红,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吃你个头啊!”他挣着虚弱的身体,一巴掌拍在殷不寿身上,“你出去一躺,学的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
他两只手一齐上阵,打得噼里啪啦响。殷不寿叫他拍得晕头转向,一是觉察了他强烈的抗拒之情,二是习惯性地受着他的打,挨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我没办法了!”殷不寿头昏脑胀,大声地道,“我吃不掉你,我没有办法了!”
他不管不顾地喊了这句话,室内只余高高低低的喘气声,殷不寿低声道:“你说,我喜欢你,什么是喜欢,我不懂。我想吃你,想得受不了,可我不能吃,我要你活着,你活着一天,就折磨我一天。”
“我没有办法了。”凶神再度复述,“我把心给你,我没有心,我要解释,我说不出话。我只想你是我的,想得发疯。”
贺九如眼睫微颤,他打量面前的东西。
毫无疑问,殷不寿的皮囊颇具魔魅之情态,阴白的皮肤,却有那么红的嘴唇,浓黑无光的眼眸,嘴角生的两粒小小红痣,便如沾了血的笑涡,艳得瘆人。
生了惊人的一张脸,他的表情反而如此破碎,真切,绝望得叫贺九如心酸。
他晓得殷不寿又笨又呆,行动起来就像一股天灾。天灾是无需理智,更用不着思考的,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可是贺九如从不知道,天灾也会有这样百转曲折的心思,无比灼热,令他难安。
失神半晌,贺九如缓一口气,把眼睛转到一边,只不看他,小声道:“吃吃吃,一天就知道个吃……你会亲嘴儿吗?”
殷不寿愣了下,摇头。
“嘴都不会亲,还学着人在被窝里搞鬼!”贺九如一下生气,殷不寿慌忙道:“我学,我学。”
只听说过临上考场前抱佛脚的,没听说过临上床的时候抱佛脚的。贺九如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奈何他同样是新手,唯有鼓起勇气,生涩地在殷不寿的嘴唇上轻沾一下。
殷不寿发呆:“这干什么?”
贺九如:“这就是亲嘴儿啊。”
“就这样?”殷不寿大失所望,“碰一下,怎么算吃?”
贺九如强忍着脸红,低声道:“听说,他们还要伸……伸那个,舌头的……唉你不懂就算了!”
殷不寿:“哦。”
对贺九如,他从来没撒过谎,说了要学,那就必定学个透彻。他模仿贺九如方才的样子,将脸凑过去,先笨拙地挨碰一下对方,再张开嘴,衔着人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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