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的下一句话,就这样验证了他的猜测:“所以后来,我似乎明白了项盗茵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发现,我的父母亲族,他们的魂魄,原来也一早就被项盗茵也收走了。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我质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他是为了我。”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么?”魔修眼眶通红,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引心丹,颤抖道:“他说我们斩断尘缘,这些魂魄一旦炼化,对我们来说,是修炼的大补之物……所以这里的,就是我的父母亲族啊……”
“所以他专程入梦,对礼国国君降下指示,害得镕国覆灭……他专程让我知道这一切,所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入魔,不费吹灰之力。还能借我的手铲除礼国——哦对,你还不知道,”言及此处,魔修的嘴角一拧,掀起一个扭曲的笑:“我杀死的那个礼国国君也姓项……按照辈分,他应当是项盗茵的侄子呢。”
一番令人编都不敢这么编的故事讲完,大约魔修也知道这太过石破天惊,便沉默下来,让红冲好好消化。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他才继续说:“这些年,但凡得以结丹、被赐尊号的引心宗弟子,多少都被项盗茵用此举笼络过。但食人魂魄以求进益有伤天和,自然,火山爆发,寻常修士都能抵挡,这些食了自己亲族之魂所炼之丹的人,却会即刻灰飞烟灭——也是活该!”
这便是在解释,为何引心宗弟子不可能尽是鬼修,更不可能皆魂魄缺损,却尽数丧身火海,无一幸存。
红冲确实被他此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哪怕他是个妖,都被这罔顾人伦的行迹吓得背后发凉。
可更令他心里难安的是……他想起方三益曾说过的“人丹”。
原来人的魂魄真的能被炼成丹,且真的有人会这么做,那方三益又是什么?人丹人丹,听起来他不像是食丹之人,却是被炼成的丹?但是,在他与文含徵合力毁去方三益的肉身之前,方三益分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与方三益联手,是因为他的处境与你有何相似?”
魔修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虽不知原因,却能察觉到,他魂魄有缺,本应时常遭受离魂之苦,引心丹——我是说方岛主所炼制的引心丹,能治愈他的离魂之症。”
他话语一顿,又问“你应当见过方岛主所炼制的引心丹?”见红冲颔首默认,便松口气,继续道:“那你应当知道了,方岛主所炼的引心丹并非如此邪异,盖因项盗茵不得丹方,又学艺不精,炼不出灵丹妙药,才动了歪心思。因此,我欲从丹方中寻找线索,以期来日解放我的父母亲族,送去往生;方三益则是得不到丹药,便想自己炼来救命。”
是为了救自己吗?真的能救自己吗?
红冲却记得,方三益那时分明说,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救的人,是孔怜翠。
况且无晨谷那二人若只为求一颗方赭衣所炼制的引心丹,为何不直接向自己求丹?他们分明已经手过一颗引心丹,便是乘岚拿出来,替红冲撑场子的那一枚。
都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他们既不出言相求,借丹一事亦是事后才提起。不仅如此,他们分明已打定了注意,既要丹方,更要多多益善的引心丹,还必须是方岛主所炼制的——究竟是为什么?
红冲甚至忆起,方三益还曾神神叨叨地说‘只有他亲自炼制才可以’、‘不该让文含徵服下引心丹’……可见方三益认为,引心丹并不能治愈他的离魂之症。
方三益想要的,分明不是仅此而已,但这些秘密,并不曾被告知眼前这个与他同谋的魔修。
这倒也是方三益的作风,他从前跟谁都没两句真话,连孔怜翠都要瞒着的事,自然不会与一个共同利益驱使同行的魔修交心。
只是苦了他波及的所有人。
如今火山爆发,一场难叫方三益灰飞烟灭,孔怜翠也不知所踪,那些遮遮掩掩不肯宣之于口的内情,就这样随着他一起埋入火山。
红冲无意探究方三益的秘密,可却有另一个已故之人,又或是两个,叫他再也无法一身轻地道一声:罢了。
他不能善罢甘休。
只道如今真的深涉其中,他似乎也突然理解了方三益为何要满口谎言,欺上瞒下。当刀落到了重要之人的身上,连自己也被卷入风波,哪怕眼前魔修似乎已经和盘托出,他仍然不敢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表露一二。
纵有万千思绪,他只能任凭它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人丹”究竟是什么?文含徵也是“人丹”么?这与他的魂魄有缺是否有关?
他想,文含徵葬身火海,究竟是不是因为魂魄有缺所致,如果是,又是谁割走了他的魂?如果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像方三益说的‘不该让他服下引心丹’,这一切,是因为他提议将引心丹给了文含徵?
可是他想不通,引心丹在仙门中如此受人追捧,是有百年前方赭衣历练行走时赠予有缘修士,而这些人大多如今成为一方大能,且无不对此赞不绝口,这才打下了口碑。哪怕引心丹不能治愈离魂之症,哪怕文含徵服用丹药后逐渐康健的表现不过是巧合,引心丹也不该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才是。
就连眼前这位曾为引心宗弟子的魔修,也对引心丹并无怀疑。似乎有邪异的,分明是项盗茵走了歪门邪道,以生魂所炼的那枚丹药才对。
莫非,项盗茵鱼目混珍,那颗引心丹其实并不是方赭衣所炼制?
又或者……
方赭衣所炼制的引心丹,就一定是真的‘灵丹妙药’吗?
第60章 岂是蓬蒿人(五)
自海岸线至翡翠林不过千里,红冲堪堪抵达时,民间已近年关。
通缉令早已传遍大小仙门,凡是受仙门所庇护的太平地界,都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他不得不绕行。且绕行还不够,仙门虽不曾庇护界外之地,通缉令却还是传了出来。又似乎是因为年关将至,连乱世都短暂地安歇几日,大街小巷里也多少张贴着他的通缉令。
虽然此地的凡人心绪并无闲心关注一个无关之人,红冲却不敢贸然行事,因而只敢趁夜深人静时过城镇。
他所傍身的,只有一把莫名认主的邪异长刀,不敢丢,也不敢用。
就这样,终于在一个爆竹作响的雪夜,红冲翻过山丘,知道那片槐树林应当近在眼前。
应当——因为映入眼帘的,也只是一片焦土而已。
没有槐树林,没有一个隐居在此的小村庄,更没有一间被槐树拱卫在最中间的茅屋。
放眼望去,谷地被雪染得一片白茫茫,除却几棵焦黑的枯树探出枝桠,再无它物。
仿佛曾有一场大火将这里也烧了个干干净净,就像如今的枫灵岛主峰。
又似乎,早在不知多久以前,这里就已付之一炬。
红冲甚至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他此行不易,不敢与人打交道问路,只能凭藉着自己记忆中的方位前行,这一月下来,若说是他早就偏移了正确方向,也并非全无道理。
或许他真的找错了地方,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可红冲还是走进那处谷地。
寒风呼啸,唯独不曾肆虐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土,鹅毛大雪飘得温柔。
路过一颗枯树时,蜿蜒的枯枝轻轻摇晃,松软的新雪就这样落在红冲肩头。
红冲倏地停下脚步。
他的手隔着麻布握在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刀身如有所觉地颤抖着。
树上有一个等了他很久的人,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偏偏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直到踏雪声响起,是那人从树上落下,缓缓走来,停在他的身后,轻声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红冲才敢回过头去。
刑台一别,已有两月。
凡间喜庆的年节里,来人仍然一袭朴素的白衣,一如二人上次潦草相见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红冲初得双眼,眼力不佳,红冲似乎看出他瘦了些,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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