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漫长的岁月刻在乘岚心里,对于他来说,却只是迷蒙之中的一个眨眼。甚至初醒来时,他记忆全无,还过了一段很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苦楚无法衡量,可他们之间横亘着三百年的岁月,还有那么多的恩怨,哪怕他活过来了,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而他带给乘岚的痛苦——他本以为漫长的时日里,乘岚总能慢慢想开,却至今放不下的心结,就更成了一道疤。
百转千回,最终从红冲喉头溢出的,还是只有一声很轻的:“我想你了。”
果然,乘岚气得又是一掌拍在红冲心口,捶得红冲经脉闷痛,口中怒道:“你还敢学?”
“……”红冲无言片刻,只好循循善诱:“那我不学了,你能解开我眼睛上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把花瓣还给我。”乘岚毫不关心,打断了他的话。
那几片花瓣化作流光融入红冲体内之后,他稍一感知,发现那几朵雪白的瓣如今正插在自己妖形本体的花台上。
一朵血红的莲花,平白多出几瓣素色,显得十分违和。
但更违和的是,为什么是他的本体如今是红色的?
红冲沉吟片刻,只好使出缓兵之计:“你不解开我的禁制,我就做不到。”他微微一顿,十分了解乘岚心意地又补上一句:“不然……你拦不住我毁掉它。”
乘岚甚少遭人如此威胁拿捏,偏偏被用来作为筹码的花瓣,确实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让步的珍宝。
他脸色阴沉如墨,不得不答应红冲,嘴上又训斥一句:“别再耍花招。”
他再一次入侵了红冲的识海,这一回又有不同,一道神魂反应飞快,迅速地缠了上来,任乘岚如何躲避,都仍然没能逃过那道神魂温柔却又不容抗拒的围追堵截。
神魂轻轻萦绕在乘岚一缕神识周边,好温暖,又好陌生。
……真的陌生吗?
又或许,是他太久不曾见了,才会觉得陌生。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落千行。
乘岚屏住呼吸,心跳狂跳乱了节奏,也把这毫无章法的颤动顺着经脉传递到了他全身,尤其是指尖。
他颤抖着手拂在身下人的眼前,似乎想要化去那两道真气,但动作僵在半途好半天,也没有真的挥开。
他分明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想要确认,这个荒谬至极的猜测并非虚妄,却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惧意。
连他自己也参不透,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三百年来,日升月落,回想每一个“昨日”,爱和恨都越来越多,最终拧成了一根连他自己也解不开的绳结。
以至于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红冲就在眼前,乘岚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
他既怕这是个梦,又怕这不是梦。
是梦,则终有醒来之时,一切美好皆化为虚无。
是真……那他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这三百年,又算什么呢?
哪怕给他留个念想,也不肯吗?
“死而复生,非我所愿。”
恰在此时,红冲轻声开口。
“但是……”
那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风散去了红冲周身的一切禁制。
乘岚终于俯下身,在咫尺之间,看清了那双眼睛。
一双故人之眼,哪怕并非生长在故人之面,仍然轻而易举地摇动了乘岚的心幡。
红的火光,白的月光,都映在那双眼中,渐渐地,又泛起一波盈盈的秋水。
又一回,乘岚看到有水滴入那双眼眸,顺着眼角滚落出星火点点,也留下一条蜿蜒的湿径,叫人分辨不出,淌出来的到底是谁的泪。
后来,这一颗颗咸涩的水珠,又被不知是谁的舌尖卷入喉中,沿着肺腑,一路苦到了心里。
偏偏苦劲过去,又生出一丝丝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甜。
便有人附在他耳边缱绻说:
“别来无恙,兄长。”
第85章 况复此心同(三)
含情脉脉相对之际,红冲突然气息一窒。
他垂眸看去,乘岚抬手,扣紧了他的喉头。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乘岚问。
没给红冲回答的机会,他又连珠炮似的抛出数不清的问题:
“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哦——你或许忘了。那你又为什么要活过来?”
“为什么?”乘岚看着他,似笑非笑:“我本以为有时我不懂你的心意,可是后来我明白,是你从来不肯让我懂得。”
“既然不肯,又为什么……”乘岚声音颤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既然不肯交付真心,为了将他也算计进来,让他狠心动手,又为什么要用那么惨烈的方法,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参不透的血印记。
如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能够死而复生,却又为什么连蛛丝马迹都不肯露出一点,留他一人彷徨了三百年。
他看不透,红冲到底有没有一丝真心。
“……”红冲轻轻看着他,还是那句话:“对不住。”
话音落下,乘岚面色雪白,却听红冲又道:“是我自私,所以,如果一定要死,我只想死在兄长手里。我本以为我们已经决裂,可我舍不得兄长难过,不曾料想……”
不曾料想他临死之前,这权当作告别的话语,反而沉甸甸地压在乘岚心头,从此困住了乘岚,一刻不能释怀。
红冲伸手轻揉乘岚眉心,指尖顺着毛流勾勒乘岚的眉眼。
故人本该如旧,可眉心多了一道痕迹,眼眸也比从前更加深沉,三百年光景到底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再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
“兄长恨我也好,憎我也罢。”他又拈着乘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缓缓说:“我只想要兄长知道,我待兄长之心,始终如旧。”
乘岚能感觉到掌心那颗怦怦跳动的心。
可这话落入他耳中,他觉得惶然无措,又唯独不想叫红冲看出他如今的狼狈。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嘲讽,也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是对谁更多。
始终如旧,旧,该是哪般?是他一厢情愿,执意雾里看花?
怨怼万千,乘岚终究不忍宣之于口,于是只能撇开脸去,沉默下来。
红冲一向敏锐,若有所觉地坐起身,似乎想要靠在乘岚肩头,但乘岚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的靠近。
从前,红冲总是无法无天的,哪怕在走火入魔之前,也从来不曾把什么寻常的规矩礼法放在眼里。他想要勾引人时,自然也对肢体接触毫不避讳——既不吝啬自己,也不在意他人。
这倒是头一回他做出这般欲靠又止的模样,乘岚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你如今……倒是不似从前了。”
究竟是哪般与从前有了差别,乘岚不曾细说,或许,也早就无需细说。
红冲还没来得及从此言中琢磨出,乘岚意在何事,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倏然觉得周身威压暴涨!
甚至说不上有什么“一言不合”,乘岚就这样动手了。
大乘期的磅礴真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渐渐尽数化为魔气,窜进了红冲体内。
既不似从前那几回投鼠忌器,有所保留;亦非红冲走入熔岩之前那时想要斩尽杀绝一般,这一回真是狠而利落……又有几分莫名。
红冲只觉得浑身经脉无不酸痛,尤以心脉为甚。
突然,他闷哼一声,察觉到那真气直接绞碎了自己的元婴,却又在散功之前,迅速地拢住了他的法力,但渐渐地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新的元婴。
这手段像是夺舍,但到底不曾将神魂也一并掠夺,故而比寻常遭人夺舍者更加自由。红冲莫名忆起了乘岚曾趁他功力尽失时,在他体内种下一个以自杀催动的禁制之事。
本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情景,红冲没想到乘岚会如此——但细细想来,这份心思似乎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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