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晔自己也曾使用圆光池,探问谢家的运势,并在那映象中看见了谢公书玉的投身之处,因此授意谢励将璧山出身的新科进士收入门下。
在那无数个前身中,出现一条漫漫长路,一老者拄杖而行,前往道路的尽头。这一幕似乎没有什么分别,李桓岭却蓦地伸手触及水面,涟漪荡开的瞬间画面消失。那老人只是遥远过去的一个残影,并非现实。
灵晔看眼李桓岭:“这人是谁?”
李桓岭语气中不辨喜怒,注视着空静澄澈的池面:“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你没有见过他老去的样子。”
“……”
灵晔有所领悟,听见李桓岭自言自语:“竟然是他,这世上之事,当真无前不后,无因不果,呵呵。那年在天刀陉,我亲手杀了他……”
灵晔冷不丁一个激灵:“军师……是江宜的前身?”
八百年前天刀陉一战,李桓岭阵前处决军师冯仲,年轻的一代谋臣就此绝迹。纵然后世流言蜚语,揣测冯仲乃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假死脱身,当事的灵晔却很清楚,冯仲的确是死了。死于背叛主君。
他曾经对此人无比敬佩,得闻他有贰心,一度难以接受,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冯仲死后,他追随李桓岭飞升白玉京,数百年光阴漫长,他本早已把旧事放下。直到得知此人死而复生。
或者说,逃离了死后世界,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李桓岭道:“对冯仲而言,一切事都在他算计之中,就连自己的生与死亦然。此人身负神通,晓畅阴阳,不仅知道魂魄如何逃出地脉,还拥有让孤魂在光天化日下行走而不被天道发现的法宝。我找到他后,取走那件法宝,他很快就被天地脉发现,收走了魂魄。那一缕天魂几经辗转,原来到了江宜身上。我同他,果然是宿命里注定的缘分。”
灵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布衣纶巾、羽扇轻摇的文士,面对他人疑问,他总是胸有成竹、捻须微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一个算天算地算无遗策,连百代之后世都尽在算计之中的人,寻常凡人怎能与他相提并论?江宜若是军师投身,还能将他等闲视之吗?
李桓岭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道:“谁人身上无有前缘的牵绊?然而过去的事业已过去。冯仲已死,人死灯灭,纵使他的一部分落在江宜身上,意义也全然不同了。我能杀他一次两次,就能杀他三次。”
察觉到李桓岭言语中的杀意,灵晔不禁侧目。陛下对待江宜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虽不杀亦不放,今次于圆光池中惊鸿一瞥,看见冯仲,却就因此萌生杀机。纵使时光不返,斯人已逝,陛下对冯仲的忌惮曾不能减少分毫。
“我会找到他的。”灵晔说,眼神变得凌厉,手中闪现的剑光如电插入圆光池中。
“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夜阑灯静,壶矢棋枰。琳琅街隐藏在名都腹地,入夜后正值热闹,戏馆内伶人歌舞助兴,座屏上烛火影影绰绰,四下席面里人声低语。
商恪打帘入得雅间,里面已有人在,见是他来,招呼道:“寸刃兄弟,快坐,上酒上酒!”
那人衣衫不整,坐没坐相,怀里一个小倌服侍他吃喝,正是狄静轩。
另外还有两人,却是陌生面孔,作文人骚客打扮,一个青年模样,另一个则年纪稍小,神情里带着一丝探究,打量商恪。
“这位是云峤云贤弟,这位是吴珠吴小友。”狄静轩介绍。
商恪略一点头,却没有兴趣,独自于几案后落座,一口闷了酒。
狄静轩道:“怎么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商恪淡然道:“今早且兰府事变,消息还未至名都,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狄静轩:“?”
云峤与吴珠对视一眼,俱都莫名。云峤笑道:“这位莫非也是哪座府上的大人?”
狄静轩笑道:“哈哈哈,什么大人不大人。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不谈国事。寸刃兄,你讲话太多机锋,恕我听不懂。来来,我敬你一杯。”
杯中满上,商恪心情烦闷,一气饮罢,一杯接一杯,看得狄静轩咋舌。
第170章 少年祝史
商恪最是好酒,喝来喝去,还是梅园的陈酿深得他心,因此常来名都找人喝酒,与狄静轩竟混成了酒友。
今晨他与灵晔分开后,便往观圆光池,搜寻江宜的踪迹,虽是依旧不见其人,这一回,境中出现的却是名都街景。
江宜不知习得什么谜法,可以在天道的注视下隐藏踪迹,此时人应当就在名都城中,却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商恪百般无奈,只好来此借酒消愁。
云峤见他兴致不高,搭话道:“今日可是出好戏,这位朋友不感兴趣?”
商恪不答,狄静轩打趣道:“这你就不懂了。戏是好戏,可一起看戏的人不一样了,心境自然大不同。寸刃兄弟,要我说,既然想见,你不如就去找他好了。”
商恪饮酒,闷闷不乐道:“他不想见我。”
“哦?”狄静轩狐疑,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人生短暂,还有什么是比及时行乐更重要的?商恪又不愿多说,转脸去看台上春戏,杯中空了,云峤挽袖取来酒壶为他斟上,吴珠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云峤笑道:“你说的,是一位红颜知己?”
商恪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在云峤给他倒酒的份上,答道:“是一个朋友。”
“只是一个朋友?”
“……”商恪看着杯中一泓青雪,在烛光里消融。
云峤道:“看来这个朋友的意义,有些复杂。”
商恪在晃眼的光里闭上眼睛,心头莫名浮现清溪关那山溪边垂钓的樵户,这一幕何其相似。为何都要追问他的答案?
答案重要么,谁人不是稀里糊涂过完一生?难道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就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戏台上伶人涂着雪白的脸庞,瞳色漆黑,面容渐渐与江宜重合,在走马灯的光影里翩翩舞袖时喜时嗔,一颦一笑间似乎有所诉说。你究竟想说什么?商恪恍惚中伸出手,却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剑。他将那剑送进江宜心口。
伶人飘逸的身姿僵滞,直挺挺倒下,刺杀他的同伴悲泪,如痴如狂,亦吞剑自尽,一场戏以死亡落幕。
“真是无聊,”吴珠嘲弄道,“不如喝酒。”
狄静轩哈哈一笑,夹一片牛肉细细咀嚼。
商恪掌心攥着,拇指深深抵在食指根处,并不去碰云峤给他倒的酒。云峤端详他的神色,忽而道:“这戏当真是没有逸趣么?小生倒是有一技艺,聊与诸位逗个乐子。”
“哦?”狄静轩好奇心起来,见云峤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卷纸,一支笔。
“作诗?”
“作画。”云峤笑道。
他要将画纸铺开,吴珠帮他清空酒案,又取出半个巴掌大的砚台研磨。云峤沉思片刻,以笔尖舔了舔墨汁,挥毫落纸行云流水一般,几笔便勾勒出戏台的形状。他那架势,气定神闲,当真有大家风范。
狄静轩兴致勃勃道:“你要画这出戏?”
画在纸上成形,狄静轩笑道:“这怎么画的,台上却没有这些景致。”
云峤答道:“做戏非有殊,观戏乃各异,此画是小生眼中所见之戏。诸位虽同席而坐,看见的戏想必也各自不同。”
狄静轩指点他的画,赞道:“那你见到的戏,当真是风雅。我看见的,不过都是些赤条条、白生生的肉体罢了!哈哈哈哈。”
商恪似乎有所触动,待要细观那画,云峤却已完事,将画一卷,吴珠取来画筒为他装上。
“二位,今日已经尽兴,天色已晚,我与吴珠就先告辞了。”
云峤与吴珠一拱手,挟着画筒离去。
商恪目送二人背影,一点趣味又没了,坐下饮酒,忽然咋舌,颇感到这酒也没了滋味,有些心不在焉。
“那二人是谁?”商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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