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边,离渊还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那一霎那他屏住了呼吸,有些出神,原来叶灼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是了,这人小时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也许该叫他“云相濯”,离渊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叶灼的意识,还是只是过去的一个幻影。总之,这是小时候的叶灼,他从没见过。第一次见到叶灼的时候,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了。
——原来这人小时候穿的是这样雪白的衣袍。那衣服很好看,利落简单,可是处处都透出用心。发冠是藏锋敛形的云水纹,往两边垂下细细的雪银流苏,在乌墨一样的发间若隐若现,像水面的波光。
离渊看着他。
叶灼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可能是在渊海玩水,可能在别的海域打其它的龙,最后惊动了云霄天阙的龙祖,龙祖说过来,我和你比划一二。
还不到自己腰际的高度,还没长大,这样小小的、玲珑的一个人。站在水面的竹筏上,从莲花深处现出来,其实那竹筏有微微的晃动,可是他站在上面,轻盈又沉静,已经能看出秀拔的身形,骨架和身形都长得很好,从小就练武的人才会这样。
其实依稀能望见他长大后的样子,离渊看着那精致的五官,那么漂亮,画也画不出来,像剔透的、雪色的仙山玉石一样。眉眼其实已经透出一二分的薄冷,可人还是小小的。离渊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那双眼不像十年后那样空灵淡漠,亦不像二十年后那样冰冷华美——它们还没有长成那样夺人心魄的形状,杏仁一样,被纤丽的睫毛遮了小半,他垂着眼,安安静静的。这么小。
但是看起来已经很能打了,比沈心阁能打得多。像个来人间行走的小仙君,只是现在没有拔剑而已。
他在看什么?离渊看过去,夜风吹起仙子的衣袂,飘逸的碧色丝绦也扬起来,在水面投下倒影,又被竹筏带起的水波刮散成朦胧的碎片,小时候的叶灼在看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这位仙子是谁?离渊觉得自己已经明白。
叶灼身上的涵华灵体来自西海连家,那是他母亲的血脉,连即是莲,而这里正是一方莲池。叶灼说过,她的名字叫灵叶。
她的面庞是很美的,明丽莹润,像云霞一样顾盼生辉,论五官气质,叶灼和她其实并不很相像。也许世间的美人到最后都会长成自己的模样。
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在做什么?一个安静的夜晚,一起泛舟池上么?似乎是很温情脉脉的场景。但是即使是这么小的时候,小仙君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神态,至多就是这样安静着,不说话。
竹筏很快要飘然靠岸了。这时候离渊看见灵叶回过身,微笑着对小时候的叶灼开口。
“小濯,”她说,“我决定回西海啦。”
——“小濯,我决定回西海啦。”
时隔二十年,叶灼再一次听到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而过往的轨迹已经注定。
他也像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样,抬起头,望向她。
他看见她鬓发间欲开的莲,看见那些点缀着发髻的明珠,看见她温柔如水的笑盈盈眉眼。
如果一个孩子的母亲说,她要走了。她得到的答复大约会是一句诘问般的“为什么?”,又或者,是祈求般的一句“可不可以不走?”
但是那时候的云相濯并没有问为什么,亦没有挽留。灵叶告诉了他,而他知道了。似乎就仅此而已。
他只是静静看着灵叶,然后说,什么时候。
“明天?也许是后天。我想和你们过完这个中秋。”灵叶说,“中秋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中秋之后吧。老庄主对我很好,我应该谢过他。”
“幻剑山庄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在这里学了剑,遇到一些很可亲的人,还有了小濯你。可惜,我还是不属于这里,这片灵池很好,可是我的家是西海。所以,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外公来信说,他们都很想我。”
于是云相濯说,好。
她抱怨般皱了皱鼻子:“想在你这里听到一两句挽留,真难。”
云相濯看着她。
叶灼也看着她。
“我会去看你的。”他听见自己说。
“好吧。”她又笑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第103章
月将满,竹筏在池边随水波轻轻晃动。
灵叶在其上打坐,小时候的叶灼亦在她身畔静坐。
离渊已经在桂花树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这一幕。
他看见无形灵气在仙子和小仙君的身畔环绕,泛起涟漪,最后沉入两人体内。
“这就是《蕴灵诀》的最后一篇啦。”
“我学会了。”
“其它的,好像就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小濯,你的剑招学到哪里了?”
“学完了。”
小仙君说话的语调和他这个人一样,安安静静的,不会让人觉得寒冷,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这么快就学完了啊……”灵叶叹息般自语,“那你父亲,是不是已经在教你他的剑法了?”
“学到第二十三卷 。”
灵叶遥望着冰盘一样的月亮。
云相奚少年时候就已将幻剑山庄所有剑法学至大成,再后来,他又创出很多剑法。那些剑法和幻剑山庄原本的剑法一起,组成了山庄的传承。
云相奚不是一个会给剑法取名的人,剑法独属于他,他人亦不好妄自命名,并且,他也无什么著书立说的念头。
于是那些零散的剑法记录就那样摆在藏书殿的最上层。弟子有想效仿他的,就自行前去领悟。
是在六年前,云相奚才花了几个月时间待在藏书殿,将他所创剑法以脉络一一贯通,整理造册,弟子们从此才得以窥见门径。
当然,剑法依旧没有名字,只是按顺序题了些数字。
其中有一些,弟子们可以学,有一些,修无情道的弟子才能理解。另一些则难以领悟,还有很多剑法,练下去会使人走火入魔。毕竟这是云相奚的剑法,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剑。这样的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练。
想着这些,灵叶许久没有说话。
也许是终于感受到了异样的寂静,云相濯看向她。
“要我练剑给你看吗?”
“不用了。”灵叶轻轻说,“他教给你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不然,为什么十几年间都没有想起过整理自己的剑道,忽然却又整理了。
云相奚的剑,也自然是最好的。
“小濯,”她对着月亮,有些出神,“你说,你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光如雪,她怅然的侧影落在叶灼眼中。
其实在两三年前她还不是这样称呼云相奚,有时候她会称“夫君”,偶尔她也会说“相奚”。
后来,就只有像是“你父亲”这样的称谓了。
她问,云相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幻剑山庄也有人对云相濯问过这个问题,他们说,小师弟,能否向师兄师姐讲一讲,少庄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中,也有过几个人问叶灼,云相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这更像是一种自语,而不是非要他作答。
也许,人们已经心知这个问题无从解答,如果是问相奚剑是一把怎样的剑,天下人倒是有话可说。
其实叶灼知道云相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从未开过口,他知道那些人也并不需要答案。
就像现在,多年前的云相濯听到了灵叶的问语,但他什么都没有答。他只是觉得,也许灵叶有些话想要说。
“十五岁的时候,我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灵叶说。
“他们说他三招败了世间剑道第一的秋水剑神,说他一剑挑落了界域裂隙里的祸世天魔,说他第一次造访上清山的时候,上清剑冢里万剑齐鸣,都欲认他为主,将剑宗大长老惊得从飞剑上跌落。”
“他们都说他人如其剑,只穿雪衣,风华绝代,都说他一生未尝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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