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长发散在腰际,沈柳卷起一绺在指尖卷弄,他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想知道。”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指头顿了顿,沈柳哼哼一声,不说话了。
顾昀川的大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继续道:“你说的那妇人该是孙家二姑娘孙嫣,人家大我三岁,前年就成亲了。”
该是几年前了,时值端午,眼见着天越来越热,人也跟着躁起来。
一到这时节,赵春梅就会插艾草、做香囊,图个流年顺遂,只那回多做了些,问过了才知道是给孙家的。
都在镇子上住着,彼此都相熟,赵春梅说,孙家二姑娘前几日走夜路,怕是瞧见了脏东西,回来就心悸难忍,孙家婶子知道她绣活好,请她帮忙多做几个,好给家里闺女戴着辟辟邪。
春末夏初,天气多变,晨时还有日头,到了晌午就下起了缠绵细雨。
瞧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顾昀川手头事情不多,就代阿娘送了一趟。
顾昀川低头瞧向沈柳,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发红的耳朵,伸手给人搂紧了,缓声说:“在你之前,我没与任何人有过私情,就是苏青岚,也是祖辈定下的婚约,只幼时见过两面。”
沈柳脸上滚烫,埋在被子里咋也不肯出来,可大手却穿过腋下,将他往上抱了抱,待快要四目相接时,他忙又缩起了颈子。
沈柳知道自己想错了,臊得连指尖都红起来,他支支吾吾道:“那、那宝妹做啥这么生气啊?”
顾昀川轻抚着小哥儿的脊背:“这我倒是不多清楚,你得亲自问她了,不过想来,大抵与我的腿伤有关吧。”
那阵子,镇子上许多风言风语,都说顾家一门男丁多舛,怕不是祖上无德、无所庇护。
顾昀川病痛卧床,家里人又瞒着,他知晓的不多,可顾知禧挺活泼的性子,本来朋友甚多,自打这之后,再不肯出门,偶时红着眼睛回来,多又是同人吵架了。
见怀里小哥儿不说话了,顾昀川轻叹一息,伸手将他别开的小脸儿摆正,温声道:“眼下可都清楚了?不难受了?”
沈柳眼皮泛着粉,不多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
顾昀川给人搂紧些,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在婆娑烛影里毛茸茸的:“若不是今夜我百般问了,你偏是不肯说的,一面开解自己又一面难受,反反复复把自己闹病,到时候一家人都心疼。”
沈柳鼓了鼓脸,贴着男人的颈子:“我再不会了。”
顾昀川应下一声,可他心里清楚,除去小哥儿本来就内敛的性子,其实他有许多顾虑,虽然不多言语,可他瞧得出来,沈柳像是寄人篱下,敏感、小心翼翼,生怕做的不好惹人生气。
顾昀川伸手揉了把小哥儿的脸,叹息道:“笨脑瓜胡思乱想,就是不直接来问我。”
沈柳眼神闪烁,紧咬了下唇,顺着男人的话轻声应:“下回就来问。”
“你不会问的。”
顾昀川沉默了好半晌,才难忍地道:“沈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能嫁给我是天大的造化?”
沈柳眼睫微颤,指头抠紧了被角,轻轻“嗯”了一声。
顾昀川唇线拉平,低头亲了亲小哥儿的发顶,叹息道:“可我又何尝不是呢?能娶到你,我也觉得是天大的造化啊。”
沈柳怔忪,一时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在逗他,他缓缓抬起头,可四目相接时,他只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无端的认真和道不明的温柔缱绻,心都跟着怦动。
顾昀川伸手揉了把他的后颈子,近乎剖白地道:“我这样一个人,寡淡、无趣又身有残疾,从不敢奢望能有人真心待我。”
“柳儿,你很好,比你自己想的要好得多,我待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是我……离不得你。”
许久,沈柳都没有说话,他只觉得眼睛发酸,喉咙也跟着发起堵来:“才不是,我觉得你好,很好很好。”
他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一急起来,只会这几个词。
可这都是他的真心话,顾昀川就是很好,好得只要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口温热,像浸在日光里。
顾昀川伸手擦掉小哥儿眼角的泪,浅笑着道:“那我们都很好,是平等的,是无需隐瞒的。”
沈柳吸了吸鼻子,手臂圈到男人的颈间:“嗯。”
小哥儿不多重,身上热乎乎的,尤其在微寒的深秋,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顾昀川下颌抵着他的发顶,轻轻蹭了蹭:“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对对账了?”
“对账?”怀里人小声问起来。
顾昀川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边:“我的事儿都坦坦荡荡说清了,可夫郎的事儿……我还不多清楚。”
“我的啥事啊?”
“你以前在村子里,可有相好啊?”
“我、我自然没有。”沈柳皱紧眉头,嘟囔道,“那会儿家里穷,我常年同阿爹在外做工,本来长得就不多好看,风吹日晒的人家汉子才瞧不上我。”
“哪儿不好看?我觉得好看。”
沈柳垂眸笑起来,哼哼道:“就你说好看。”
顾昀川抿了抿唇,难耐地咽了口唾沫:“那没有相好,总该有心悦的人吧?”
闻声,沈柳脸色腾的红了上来,他不想在这事上说谎,可也羞臊的不想认下,只小声道:“明儿个还得早起赶集,好困了。”
顾昀川却搂着他不放,凑在他耳朵边问:“心悦谁啊?”
沈柳瞧他一眼,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谁。”
见小哥儿羞得浑身都红了,顾昀川终于不再闹他,笑着松开了手臂。
沈柳翻到床里头去,好半晌没躺人了,有些冷,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多会儿,烛火被吹熄了,暗夜沉沉,顾昀川自身后抱了过来,将他搂紧了。
亲了亲小哥儿的耳朵,顾昀川温声道:“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
沈柳“嗯”了一声,枕着男人结实的手臂,贴着他的胸腹,手脚慢慢暖和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想着男人说的那些话,心里甜丝丝的,他想着今夜定能睡个安稳觉。
*
远天泛起鱼肚白,日头初升,青黛群山露出半片金边,后院儿的母鸡咕咕哒哒叫了起来。
一夜好眠,沈柳早早就醒了,不多意外正睡在顾昀川怀里,他看着边上人沉静的睡颜,抿了抿唇,做了以前想过很久却从没敢做的事,亲在了男人的脸上。
小哥儿心口砰咚直跳,他伸手揉了把发烫的脸,轻巧下了床。
还不到卯时,晨光稀薄,阿娘和宝妹还没起,沈柳洗漱好,先到后院儿把鸡窝的木板拉开,噗啦一声,母鸡拍着翅膀飞出来,很是热闹。
沈柳喂了一大碗苞谷碎并小半颗白菜,往鸡窝里瞧时,正见着干草窝上又多了几个蛋,他欢喜地拿出来,伸手擦擦干净,想着又能多卖上两个了。
今儿个要赶集,家里只留下顾昀川和郑虎,汉子不多会做饭,沈柳便到灶房,想着把早饭做上,吃好后再一道上市集。
天冷下来后,东西能放得住了,赵春梅昨儿个便先烙了几张饼,打算到了早上蒸一下,再煮上一锅热粥,凑合着吃一顿。
沈柳想着,吃粥并烙饼嘴里没啥滋味,他起来得早,干脆就做上一锅片汤,再往里头打上两个蛋。
蛋是才捡回来的,很是新鲜,用筷子打散进汤里,汤汁浓稠又热乎,胃里舒坦。
灶房门半开着,薄雾弥漫,疏散的日光倾落,泛着丝丝冷意。
沈柳洗干净手,用瓷碗盛了半碗面粉,又打开水缸舀了小瓢清水,缓缓兑进面粉里。
晨时天寒,缸水冰手,他就着瓷碗将面粉揉匀,又掏出来甩在案板上,用劲儿揉成光滑的圆团。
面得醒上一会儿,他瞧着天色不早了,阿娘和宝妹也快起了,便将灶火生了起来,烧上一锅热水,省得一会儿洗漱冻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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