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静坐了片刻,然后极慢极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心。
谢凌的元神……
好凶。
殷回之有点出神地想,他师父到底是哪位大能的魂魄?怎么就刚好落到他身边了。
-
次日天未亮,殷回之就背上药筐,提起冰魄,同迷迷糊糊的姬枢道:“我去采药。”
姬枢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你昨日那话是认真的?算了,我同你一起去。”
殷回之不想带上这个拖油瓶,话说得很好听:“不用,是我昨日不好,弄丢了姬枢兄的草药,别担心,我今日采二十株就回来。”
姬枢也没坚持:“……那你注意安全。”
说完,又倒回了床上,一副困得下一秒就要去世的模样。
殷回之无声摇摇头,出了木屋,朝山阴走去。
中途路过昨日斩杀狮鹫的地方,殷回之步子一顿。
昨日姬枢迷路……似乎也是走的这个方向?
他在元神虚境的怀疑更多是没话找话,心底其实没觉得姬枢有什么问题。
但眼下,他心里确实浮现了一缕疑思和警惕。
巧合吗?
东方渐白,殷回之没空在这种事上耽误心神,没顿一会儿就继续往前了。
魔兽山主峰山阴,草木稀疏低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枯枝落叶腐烂气息。
殷回之不知道谢凌所说的幻境具体在哪,灵力也探不出波动,只能一点一点,从山麓往上踩。
“咯吱——”
伴随着一声不同于其他潮湿残枝折断时的脆响,他周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石坍塌,草木不见。
“本镜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主动凑上来的人了……好香啊。”喑哑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心魔镜竟然生出了灵识,品阶想来相当不俗,难怪谢凌指明要他拿下。
殷回之礼貌道:“多谢,你也很香。”
大实话。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把这宝物收入囊中了。
心魔镜沉默了几秒,然后扭曲地怪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人族。”
话音未落,殷回之便被卷进了幻境当中。
眼前景象渐渐明晰,殷回之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很矮很矮,身体也变得很小。
他的小手被温热的掌心包着,身侧女人的衣摆随风轻轻摇晃,像枝头一晃一晃的树叶。
殷回之的意识有点迷糊,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然后他被那像树叶一样飘来飘去的衣摆吸引了注意力,觉得有趣极了,下意识伸手去抓她。
“真的不用了。”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为难和不好意思,还有细微的警惕。
殷回之的小手顿了顿。
“夫人,我家家主是真心想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只是吃个便饭而已,”头顶另一道男子声音更加为难,“夫人,我只是个下人……”
殷回之的眸光骤寒,神智也一下子清明冷冽起来。
他竟然就这么差点被蛊惑了。
幻境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和他的神智对抗。
这心魔镜很厉害,发觉他的抵抗后,便刻意地将那些可以改变走向的节点在他眼前放大,他稍有不定,便会忍不住去试图阻止、干预。
如果他真的阻止,便会陷入其中。
殷回之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很真实,血腥味溢满了口腔。
但再真实,也都是假的,他的阿娘已经死了,一切都不会因为他此刻的行为产生任何改变。
他叛出了观澜,如今是鬼域中人,走到了这一步,不该再想“如果”二字。
……
湖心大火滔天,女人温婉的面容一点点化为灰烬。殷回之跪在水边,眼睫剧烈颤抖,死死闭上了眼。
……
欧阳府覆灭,他蹲在那个狭小的地窖中,朝眉目温柔的季回雪递上了手。
……
如走马灯,殷回之重温了自己的过往。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虚空中,垂眸问境魔:“够了吗?”
“竟然忍住了。”心魔镜喃喃,“看来……”
“——还不够!”心魔哈哈大笑,“殷回之,看看你的以后吧。”
天翻地覆。
殷回之悬在十字架上,血从头顶滚落,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红。
没有绳子固定,只有长钉钉穿手脚,将他钉在架子上。
丹田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手脚痛到失去知觉,模糊中,他只能看见台下一张张攒动的脸。
好多人。
有点像他跪在观澜审判阁那日的场景,但又不完全一样。
台下不仅有观澜的人,还有数不清的生面孔。
他的左手边,放着四把交椅,逍遥门门主、归元宗宗主,还有妖族族长。
右手边也是四把交椅,溧陽季氏、临遥安氏、苏河洛氏、滁颉褚氏。
人族四世三宗,妖族族长,全都齐了。
殷回之耳鸣难止,影影绰绰听见一个人问:“盟主,这殷回之身负肮脏血脉,又暗修魔道,残害无辜,如今还想害我修真界覆灭,万死不足惜!”
逍遥门门主接道:“盟主,为了仙盟和修真界的安宁,您一定不能放过这个魔头啊!”
台下一呼百应。
尤其是有几个观澜宗的面孔,叫得最大声:“宗主!一定要清理门户!”
殷回之身后的“仙盟盟主”、“观澜宗主”终于出声了。
“的确罪无可恕。”
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温润声线,但是这声音带上了殷回之从未听过的、位高权重的肃杀之意。
季回雪轻叹:“丢下尸窟,封顶。”
……
殷回之努力眨了眨眼,眨去眼中血沫,身边已经不是审判大会的景象。
他的面前是季回雪那张宛若神祇的、温和悲悯的脸,身后是阴风阵阵漆黑不见天日的尸窟。
因为太深、太黑、太冷。
所以即使它存在两界交接处千万余年,即使底下尸骨如海如潮般堆叠,跪在边缘也闻不到尸臭和白骨气。
但殷回之好像听见了死灵的兴奋哭叫,在等他被推下去、将他吞噬。
他看见季回雪唇瓣翕张,一派怜惜道:“师弟,你且安心去吧。”
身体骤然下坠,巨大的窟口随着他的坠落在视线里一点一点变远变小,最后仿若井口。
他摔在了一滩腐臭潮湿的尸泥里,四肢好像摔断了,和尸泥里的碎骨一样。
殷回之眨了眨眼睛,口中溢出脏腑破碎的血,从唇角滑落。
“好香好甜,生人,是生人的血!是生人!”
“他好漂亮呀!”
“什么时候能死,我好想尝尝他的魂魄,长得这么漂亮,魂魄一定很香。”
“我赌三天!”
“一天。”
那个看起来宛若井口的窟顶慢慢爬上一层金色的纹路,然后是冰蓝色的、紫色的汇入其中,将整个口封死了。
四世三宗之主联合妖族族长共同设下的死阵——他依旧能看见窟外的天,但是再也出不去了。
这段幻境太痛苦,太绝望,恨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在其中保持绝对清醒,他恍惚似乎知道自己是个旁观者,但是又无法抽离。
阴冷、尸臭,
亡灵的垂涎、喧嚣,
还有疼痛和饥饿。
好恨、好恨。
杀死他们。
挫骨扬灰。
只要能杀死他们、只要能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混沌过了几日。
尸海中的殷回之突然屈张五指,抓了一大把腐肉,胡乱而麻木地往嘴里送。
周遭是怨魂们惊喜的叫声:“你们看,他吃啦!他也吃啦!”
“嘻嘻,你还赌他不会吃,你输了!”
“呀,我重新赌,这次我赌他能活十天。”
上一篇:冒牌王爷
下一篇:这爽文主角我当定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